法比恩很少会在深夜抵达至圣枢纽，更不要说面见先贤议会了，倒不是身为传令官的他，工作不认真，只是这群高贵的议员们并不喜欢有人深夜打扰，以惊扰他们那难得的梦境。</p>
他们苍老且尊贵，每个人都抵达了凝华者寿命的极限，超凡的特性抵达巅峰的同时，他们的凡性也衰败到了极端，生与死的特性同时存在于他们那懦弱的肉体上。</p>
就像许多超凡势力里，那些走向暮年的凝华者一样，最终他们都汇聚于此，成为诸秘之团至高首脑，并且依靠着庞大的资源，苟且偷生。</p>
法比恩对此没什么异议，按照惯例，当他的寿命抵达极限时，他也将加入先贤议会，成为这苟活的一员。</p>
只是……只是法比恩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这种苟活的方式，他不明白这样的长存与囚徒又有什么不同呢？</p>
沉重的金属音打断了法比恩的思绪，升降梯抵达了终点，重叠交错的闸门裂解，将前进的道路一并敞开。</p>
一束强光从法比恩的头上掠过，那是一道极光之路的分叉，它穿过建筑的阻隔，直达这深邃殿堂之中，一直以来，这里都没有正式的名称，但每一任传令官、议员，都习惯地将这里叫作巢心。</p>
狭窄的视野变得宽阔起来，法比恩迈入巢心的巨大空间中，这里十分单调，内部什么也没有，不禁让人怀疑这里是不是没有建设完毕，这里是如此空旷，法比恩的脚步声清晰地传到尽头，又从尽头传递回来。</p>
仰起头，法比恩看到倒置的三角结构从上方的顶端缓缓垂落下来。</p>
那是一个类似蜂巢状的复杂结构，一个个六边形空间重叠拼凑在了一起，极光之路没入其中，在其内部映射出朦胧的微光，也是借着这道微光会发现，构成蜂巢的材质结构有着十分良好的透光性，像是晶莹剔透的水晶。</p>
也是在这良好的通透性下，可以看到光芒衬托出了水晶蜂巢内一个又一个蜷缩起来的朦胧黑影，他们像是待发育的幼蜂藏匿于其中。</p>
法比恩行礼鞠躬，声音不高不低，回荡在这空旷的室内，逐渐增强、洪亮。</p>
“议员们。”</p>
法比恩的声音吵醒了他们，水晶内一道道朦胧的身影蠕动了起来，一阵难以辨认的呢喃在彼此之间响起，不久后趋于寂静，连带着躯体的蠕动也停止了下来。</p>
滴答、滴答。</p>
液体粘稠的滴答声再次打破了寂静，只见有那么一个身影剧烈蠕动了起来，她在蜂蛹内舒展着身体，抬起头，一双耀光的眼瞳穿过蜂巢与法比恩对视在了一起，紧接着她双手伸直、用力，一点点地扒开了包裹他的蛹，从六边形的蜂巢空间里钻了出来。</p>
“哈……”</p>
清晰的呼吸声回荡，法比恩看清了对方，那是一位很难判断年纪的女人，皮肤带着一种不见日光的病态惨白，面容精致，没有一丝皱纹，可她的头发却是老朽的苍白，如瀑布般洒下。</p>
她费力地将自己的下半身从蜂巢里拔了出来，轻盈地落在地上，像是一片落羽，赤裸的身体上挂满了从蜂巢内带下来的粘液，它们滴答滴答，落满了她的脚边。</p>
女人再次深呼吸，撑起自己的双肺，胸膛微微鼓起，随后发出一声略显痛苦的呻吟，法比恩静静地注视着她，伴随着刚刚那一声呼吸，法比恩能精准地察觉到，女人那光滑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丝的皱纹。</p>
女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微微皱眉，但她没有多说什么，随意地唤起自身的以太，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凭空出现，披挂在她的身上，与此同时体表的粘液迅速蒸发，她向后仰靠，一把木椅再次出现，稳稳地接住了女人。</p>
“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她开口道。</p>
“秩序局的使团已经抵达诸秘之团内了，这一次是耐萨尼尔亲临，”法比恩平静地复述道，“耐萨尼尔要求与先贤议会谈判，重新签订契约，并且要求在这之后，对诸秘之团进行审查，以确定我们的纯洁性。”</p>
不等女人有所反应，两人头顶的蜂巢中就传来一系列尖锐的嘶哑声，法比恩能模糊地判断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词汇，但难以将它们组成一句可理解的话。</p>
女人像是能听懂这些怪异的话语，她用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用这种办法缓解压力。</p>
“他们现在在哪？”</p>
“外交塔。”</p>
“他打算明天面见我们？”</p>
“是的，”法比恩接着说道，“但我觉得，不能让耐萨尼尔抵达巢心内，这太危险了。”</p>
这一次蜂巢内的声音变得和谐了起来，看样子那些蜷缩起来的身影，都非常认可法比恩的这个想法。</p>
“我会代表先贤议会去见他的，”女人开口道，“但我不会在他的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最好尽快解决这件事。”</p>
“那要答应耐萨尼尔的要求吗？”法比恩试探道。</p>
女人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她有些烦躁，接着冷笑了起来，“他都亲临此地了，意图难道还不明显吗？要么答应他的要求，要么他就要武力镇压我们了。”</p>
“是的，我正是担心这一点，耐萨尼尔本身就是一种威慑。”法比恩说。</p>
“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女人把问题抛给了法比恩。</p>
“首先，这取决于先贤议会的意志。”</p>
法比恩没有明确回答，轻低下头颅，以向议员们表示敬意，“议员们想要什么呢？”</p>
问题又被抛回给了女人，她轻笑道，“你是在试探我们吗？”</p>
“我是议员们的传令官，意志的执行者，我需要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法比恩依旧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p>
“嗯？”</p>
女人翘起脚，露出洁白的大腿，双手抱胸，一只手拄着脑袋，在她思考起接下来决策的同时，蜂巢内也传来窃窃私语的声响。</p>
“耐萨尼尔太自大了。”</p>
女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她的注视下，修长的手臂逐渐浮现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皱纹，老年斑像菌斑一样逐一浮现。</p>
“他以为自己能够威慑我们所有人吗？”女人的声音突然恶狠狠了起来。</p>
法比恩冷静地说道，“现实点讲，确实如此。”</p>
议员们都是高阶凝华者，但也仅仅是高阶凝华者而已，他们无法脱离巢心太久，更何况，她们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了，耐萨尼尔和她们比较起来，简直就是一位正值壮年的斗士。</p>
这些苟活之人，可没有足够的勇气，正面对抗耐萨尼尔，而这也是耐萨尼尔的倚仗所在。</p>
“现实来讲吗？还真是令人失望。”</p>
女人闭目沉思，当她再次睁眼时，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了起来，“这里是隐秘之土，诸秘之团的领地，我们不会容许耐萨尼尔在这里肆意妄为。”</p>
法比恩一言不发，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聆听着女人的话。</p>
“召集公爵们，让他们随时准备好承载极光之力。”</p>
“先贤议会打算对抗耐萨尼尔、对抗秩序局吗？”法比恩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并不是一个理智的抉择。”</p>
女人没有回答法比恩的问题，反而质问着他，“我们可以信任你吗？法比恩。”</p>
“自然如此，我是你们所挑选出的传令官，不是吗？”</p>
法比恩再次低头，保持着绝对的谦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