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 77 章(1 / 2)

春山赴雪 伊人睽睽 5154 字 2天前

闷雷发出浑浊的滚动声,第一滴雨,似乎已经悄然落下。但县衙外长巷深处的这对师兄妹,只深深凝视着彼此。

他们调动所有的感官与满是刺探的警惕之心,防备着对方。

......

发现雪荔对自己生出防备心的宋挽风,眸子轻轻眨动,昏暗的天色如夜雾般流溢他眼中。雪荔就站在他面前,但有一刻,雪荔看不清宋挽风的神色。

看不清也无妨,她本就不太能看懂常人的情绪。

她只听到宋挽风宛如呓语的重复轻喃:“我对师父死亡的态度不对?”

雪荔点头。

雪荔道:“你没有那么伤心。要么你已经伤心过了,要么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内情。”

宋挽风俯眼凝视她,语气略生嘲弄:“小雪荔,你又怎知正常人的伤心表现,应该是什么样的?"

雪荔眸子轻轻压了一下,长睫有一瞬低敛,挡住她神色。

她想,她大约知道一些。

原本她是完全不能感知的。即使饮了林夜的血,万事万物的感知对她来说仍要迟钝很多。但那时候,林夜假死倒地的时候,雪荔大脑刹那间空白,她禁不住地上前想抱住林夜,保护林夜。

而她再次回想自己见到的玉龙最后一面??过往诸事如浮雪薄雾,隔断她与尘世的感应。迟来的心间抽痛也许弱些,但对于从未感受过的雪荔,已然鲜明十分。

林夜仅是友人,她便如此舍不得。难道宋挽风对师父的情谊,尚不及她对林夜的吗?

而雪荔回忆自己认真告知宋挽风,说起自己见到的玉龙最后一面。师父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惨淡胜雪。宋挽风靠倚着窗台,手撑着额头,低眼沉默。

他的伤感,太淡了。

此时回忆往事,诸多痕迹可循。雪荔并不好斗,但是,她轻声:“宋挽风,你露出的破绽好多。我没法看不见。”

既然开了头,索性说个明白。

宋挽风倚着墙,修长身子上的衣摆被风吹得飘扬而起。他笑吟吟问:“哦,还有什么破绽?”

雪荔:“你是金州城中太守府上郎君,你在金州的行事,应该比所有人都方便些。按说有人大量失踪这样的事,应该由你最先查到,但是递线索的人,却是林夜。

“我们拜访钱老翁的整个过程中,你都不甚积极。我们审问他时,我尚有几句话要问,但你一言不发。

“还有,我本只是试探,正如燕所说,金州城中失踪人口,未必能和襄州城中失踪江湖人对应同一件事。两者相似的,仅仅是‘秦月夜''在襄州出现过,而你作为‘风师'',金州是你的地盘。

“你想在金州做出点什么,太容易了。你几次三番想让我回雪山,我觉得,你是不想让我查清背后真相,要走我。你一直帮我查,是为了知道我的进度。当我找到霍丘国那个探子后,你突然向我告白,说你喜欢我,再提回雪山的事。”

雪荔不悲不喜,不怒不哀。这样的女孩儿扬起清水般的眼眸朝人望来,所裹挟的清澈淡然,更让污浊之人心如刀绞,遍身骤冷。

雪荔看着宋挽风:“宋挽风,你真心喜欢我吗?还是,仅仅想用情感裹挟我,想带我走呢?你明知我身怀‘无心诀”,为什么觉得情感能够裹挟我?你在试探我吗?为什么要试探我?”

宋挽风温声:“小雪荔,你确实是个怪物。情感难以裹挟你,你思考事情只用理性。你对我没有感情,才会这样怀疑我。昔日我们的情谊,在你这里,其实一文不值,是不是?”

雪荔眼睛轻轻颤了一下。

原来,这样的她,依然是怪物。她还以为饮了林夜的血,她成了正常人,会吓所有人一跳,偷偷让世人接受她呢。

不过无所谓,她并没有旁人那样激荡起伏的情绪。

她不那么伤心不那么失措,便能从千思万虑的线索中抽丝剥茧,紧盯着宋挽风。

雨水“哗”地浇灌而下。

墙下的师兄妹都没有躲。

宋挽风:“你的怀疑到此为止吗?”

雪荔:“不。我还怀疑,是你杀了师父。”

宋挽风蓦地掀开眼皮,眼中浮起一重红血丝,染着万千惊怒与哀伤相重的火焰。他语气变了,不复方才的冷静、往日的温和,他声音染上一重尖锐讥诮之意:“凭什么这么怀疑?"

“师父的棺椁中被换了人,‘秦月夜''那些运送棺椁的人却不知道。要么换尸体的人是知道内情的人,要么是有人做好了这一切,把棺椁钉死了,才交给运送棺椁的人,”雪荔淡声,“师父和那具女尸,身上都有‘无心诀”的痕迹。师父若被‘无心诀’所

杀,为什么那具女尸也被‘无心诀”所杀?莫非是撞破了什么?是撞破了同一件事吗?”

雪荔凝视他:“我下山后,已经长达半年。追杀我的人很多,想抓林夜的江湖人也很多。我与许多人过招,我甚至和那位霍丘国的厉害刺客对峙......可我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无心诀’的痕迹。只有你,宋挽风。”

雪荔出神一下,雨丝溅在她睫毛上,她的视野变得昏暗而模糊。

长睫让她看不清前方,可她也没必要看清。雪荔的手,缓缓按在了自己腰间的剑鞘上。那是林夜拿走她的“问雪”后,用他的佩剑暂时替代。

雪荔的拇指反复扣在剑鞘,她不知要不要拔剑:“宋挽风,你真的不会‘无心诀”吗?你身上的“无心诀,真的被师父废干净了吗?你不是一直愤恨,为什么我学”无心诀”,你却学不了吗?你是否因此和师父生出冲突?"

宋挽风盯着她:“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样的人。”

雪荔摇头:“我不定义任何人。我不了解任何人。我只是不相信任何人。宋挽风,要么告诉我你隐瞒的真相,要么让我试试,你身上是不是有‘无心诀’的功法。

宋挽风靠着墙:“我打不过你,我也不学“无心诀”。我确实瞒着你一些事......但你没必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按着我的计划走,一切会回归原点。”

雪荔:“原点是什么?”

宋挽风:“你、我,与师父,回到雪山。没有人打扰我们,没有人破坏我们平静的生活。”

雪荔掀眼皮:“谁打扰了我们,谁破坏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宋挽风惊笑:“小雪荔,不要这么聪明,也不要质问我。”

雪荔又道:“所以,你确实如我想的那样,想取林夜心头血?”

他不置可否。

雪荔:“你想怎样取?我已和他有过约定,他会帮我。我告诉你这些,你还要按照自己的法子,伤害他吗?”

暴雨伴着雷鸣声,墙头簇花长叶被浇打得颤颤点点,狼狈非常。而墙下的宋挽风半身已经湿透,他只是笑:“你不信我,正如我不信林夜。我不相信他会乖乖给你心头血......他有大用处。”

雪荔睫毛轻轻一抖,她淡声:“你想取不只一次血。”

宋挽风垂下眼,淡声:“小雪荔,在我心中,只有你和师父。我会为了你们,不遗余力,在所不辞。我会为了让事情回到原点,而做出所有努力。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雪荔:“除非你告知我真相。”

他微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雪荔:“但我只允许你取一次血,我不允许你杀林夜。”

宋挽风掀起浓睫,夜雾如潮涌在眼底,浑浊见压抑阴郁:“想杀林夜的人,绝不只我。”

“聂

银白电光如游龙,划破长空,宋挽风倏地凌空而起,电光浮照一瞬间,雪荔手中的剑哗然出鞘。

雪荔:“那便先让我试试,你身上到底有没有‘无心诀''。”

二人一起一落,身如白鹄掀飞。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绝妙武学,在暴雨雷电中,针锋相对。雪荔的剑攻向宋挽风时,她听到了隔着两条街,有迭迭脚步声朝这个方向靠近。

错落而有秩,并不混乱,闷闷雷雨下,马蹄声如地动翻身。

那是川蜀军的人马。

小公子府邸中,林夜正看着这漫天大雨发愁。

他和叶流疏约好了今日再会,他会给叶流疏关于霍丘国的一些证据,好让叶流疏能向那位北周的张家郎君张秉交差。在林夜想来,若宣明帝有问题的话,自己和张秉借由叶流疏拉上一条线,更有利于自己。

然而一刻钟前突然天地大暗,雨如瓢泼。

林夜抓着一顶斗笠,反反复复地犹豫。若是赴阿雪的约,他自然风雨无阻。可是旁人的约,值不值得呢?他现在的身体,冒雨出行一趟,很可能会染上风寒卧病在床啊。

这半年来,林夜吃够了命比?薄、药比膳食的苦,能不生病,他还是不想冒险的。

堂门大开,窦燕翘腿坐在一旁嗑瓜子,看林夜抓着那蓑笠,已经纠结了整整一刻钟。

窦燕佩服他:“见个美人,你都见得这样犹豫?叶郡主难道会亏待你吗?”

林夜白她一眼,到底下定决心,戴好斗笠便要鼓起勇气撑伞出门。堂外忽然有下属气喘吁吁疾奔而来,面色凝重。来人这样仓促,燕都不禁停了嗑瓜子的动作,好奇探头。

下属不是只自己一人而来,而是领来了一位从宫中出来的内宦。

那内宦见到小公子便拜,继而着急说道:“小公子,出事了。川蜀军中陈将军闹事,听了一些流言,便带兵冲向行宫。陛下让奴才出宫,请小公子去平叛乱。”

窦燕惊住,盯着林夜的背影:奇怪。川蜀军如果暴动,请小公子做什么?金州的父母官宋太守好端端地坐在他府邸中养老,为何光义帝要小公子出面?宋太守都把控不住川蜀军,小公子就能?

林夜眼皮疾跳,生出不好预感,他握着斗笠的手指一顿。

他看向那内宦:“陈将军听了什么流言,就要闹事?”

自他走后,川蜀军掌控在孔、陈、赵三位将军手中。而三位将军中,陈将军是最冲动易怒、容易被人利用的一人。

内宦面露难色。

林夜笑吟吟:“你不说清楚,我便不去。陛下虽然召我平乱,但眼下危急的,想来并不是我。”

内宦脸色发白,不再犹豫了,只是声如蚊蝇,窦燕需要用上内力,才能隔着暴雨浩荡,听清那内宦说些什么:“陈将军听到了一些不妥的流言,那流言说,川蜀军有人绕过照夜将军,投靠了陛下。陛下想让照夜将军死,那叛徒在中间做手脚,今

年二月份,照夜将军死于战场。

内宦喉间发苦,想到陛下给出的命令,自己满头薄汗:“陈将军一听之下,暴怒非常,直接带兵出营,前往行宫,要进宫面圣。可他带着大军,岂是面圣之心?陛下想让小公子说服那位将军,让他冷静。”

窦燕观察林夜面色。

林夜面如止水,眸色幽静,出奇的平静。

似乎今日之局,他早有预料。

然而,然而......林夜握着斗笠的手指发白,他轻轻笑一下,笑容很无奈。显然他即使料到了事情一定会发生,却也不愿意事情如此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