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空洞的滴血的眼睛,隔着风雪,和雪荔对视。
雪荔心间微弱的声音,渐渐变大:“我想知道谁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你。我想为你找到真凶,为你报仇。如果我的感情再次失去,我便会忘记这些,会不在意这些。”
雪荔声音发抖:“我不想忘了你,我不想不在乎你。
“那种感觉,实在、实在??”
一滴血不可能让她情绪与常人无异,但是一滴血,救了她的心。
那滴血在她心中生了种子,枝蔓缠上她心口。
她不曾看到开花结果,但她已经觉得孤独,觉得自己像白眼狼一样。
雪荔湿润的眼睛抬起,望着天地飞雪:“我应该查真相,应该为你复仇的......”
“笃、笃、笃。”
平缓的三下敲门声,将雪荔从噩梦中唤醒。
她醒来后伏身,怔坐在床头,看着自己沾满冷汗的手掌发呆。
“无心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否现实中的担忧,照入梦境中?
真实的玉龙已经不可能睁开眼,梦中的玉龙则放大她这几日心中的慌乱。
情是什么?
是一些嘈杂的声音,混乱的心绪,自己不拥有的东西。
她的心间没有昔日那样平静,这让她困惑茫然。她生惧生忧,而甚至,连这样的情绪,她都没有感受过。
人如何面对自己不拥有的东西呢?
“笃、笃、笃。”
三下敲门声继续。
这一次,清亮的、带笑的少年声音如月光下的山间清泉,缓缓流入雪荔心房:“是谁还在睡懒觉,不肯给尊贵的小公子开门呢?”
少年慵懒打哈欠:“我备下了好多好吃的,要是那个谁再睡懒觉,就吃不到了哦。看看哦,我备下的有,唔,三脆羹,紫苏鱼,旋索粉玉棋子,姜虾、白肉面子、海红、牙枣、霜蜂儿、梅汁......”
雪荔不饿。
雪荔被他的“报菜名”,说饿了。
雪荔怔坐在床边。
她散着发,神色迷惘,心中渐渐宁静下来。
很奇怪,她这几日听到很多人来人往,皆不舒服。她不愿意见他们,不愿意面对这个在她眼中变得不一样的世界。但是林夜的声音缓缓流来时,她不觉得惊慌。
她重新获得宁静。
也许是,她本来就经常听他的声音吧。
林夜还要继续报菜名,不妨木门“吱呀”被拉开,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那种感觉,就像是天光骤亮,光华陡注。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襄州混乱一夜,雪荔从黑夜中走来,如飞雪身,如灵鹿出林。
此时的雪荔,散着发,垮着眼。她好像刚睡醒,杏眼湿漉,唇珠丰润,既天真无邪,又透着一腔不谙世事的少女妩媚。她望过来,林夜一口气哽在喉间。
他骤然脸红。
他睫毛飞颤着别开眼,咳嗽了起来。
雪荔静静地等他咳嗽完了,才说:“你离死又近了一步。”
the "......"
他瞪她一眼,斥责道:“说什么呢?又咒我死。多亏是我,不和你计较。旁人不得呕死,记恨你?”
他语重心长劝:“阿雪,好好说话。”
雪荔看着他。
她冷漠的心,在他熟悉的插科打诨中、明亮染笑的眼睛下,一点点生温。她看着他,就好像快要忘记先前的噩梦,忘记心中的不安。
二人四目相对。
林夜目光又要闪烁着飘移开时,雪荔问:“你不是带了很多吃的吗?在哪里?”
她看着这个两手空空的小公子。
林夜调皮地朝她挤一下眼睛:“看望病人,不得带些吃的喝的吗?可我听粱尘说,你一个时辰前刚吃过,你也不需要吃得那么勤吧?你天天睡觉,吃多了,身体会不舒服。”
他脸皮好厚,偏灵动可亲:“我是为你着想啊,阿雪。我是来探病的,意思到了就行了嘛。你不会和我真计较的,对不对?”
雪荔迟钝点头。
她想说“你看着比我更像病人”,但她还没说,这自来熟的林夜就绕过她,堂而皇之地走入她屋中。
雪荔茫然了一下,以为这是正常的,便也关上门,回屋面对他。
林夜言简意赅地和雪荔说了一下如今情形。
他知道雪荔最挂念的,便咳嗽一声,强调道:“你放心,我一分钱都不会少了你。你好好养伤,不必为钱财担心。”
雪荔点头。
她此时心中最重要的已经不再是钱财了,若不是他提醒,她已经忘了他欠自己好多钱。她心里想的是玉龙,想的是师父。
她还在想,林夜的血......林夜的血,这么厉害吗?
雪荔的目光,落到了林夜胸口处。隔着白裘,她看不见他的心口。
林小公子涨红脸,侧过头,挡住自己身体,警惕道:“你想干嘛?”
雪荔挪开目光。
林夜有些了解她,不放心地提醒道:“杀了我,我就死了,就没人给你钱了。你要想清楚哦。”
雪荔点头。
她恹恹问:“那你来做什么?”
林夜捂腮。
他心中有自己的一腔小心思。那小心思熨帖着他的心房,无论在睡梦中还是在清醒,他明明病着,可牵肠挂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他觉得,他觉得…………
林夜垂下眼,又抬起眼睛,悄悄觑她。
他实在觉得她漂亮。
襄州之乱那日救他的雪荔,尤其漂亮。
粱尘讲述中那个为了他大开杀戒的雪荔,尤其动人。
而这样的少女安静地找着膝,坐在床榻上,乌发如云拂肩,托着她皎洁秀美的脸颊。他在心中惊叹一万遍,他却不敢惊动她,怕她离去。
林夜踟蹰半晌后,垂下头小声:“既然你没有什么大伤,我能再雇你,让你帮我做事吗?”
又要做事?
雪荔立刻抱住被褥,朝床榻上倒去:“我没有好。我受伤了,我起不来床。”
the "......".
他瞠目结舌,又好笑地看着那个瞬间躲入被褥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雪荔。
他有时不懂她,有时又会福至心灵,奇妙地察觉她的可爱。
比如此时,他便迟疑着看出来,雪荔在犯懒,在躲懒,在逃避“做事”。
她不想干活,她只想躺着。
林夜眼睛弯着,望着她的眼神温柔至极。
他顺着她的意,笑吟吟:“好吧,那看来,你只好继续养伤了。”
雪荔点头。
林夜逗她:“既然你因我而受伤,看来我得负担你养伤时期的各种费用,对不对?我又这样有钱,当然不会委屈你,对不对?”
雪荔眼睛清亮如雨。
昔日她没有感情,此时她的心脏好像朝好的方向跳了一下。
雪荔不厌恶这些,她便继续点头。
她实在可爱的......他几乎想弯下腰抱抱她揉揉她,但他终究只敢侧过头咳嗽,掩饰自己的心绪。
待他好不容易控制住,回过头,便见被窝中的雪荔偷偷摸摸地探出头,好像很好奇他怎么病成这样。
雪荔少有的有良心,轻声:“你要不回去休息吧。”
林夜犹豫一下,说:“我若是走了,你是不是不会让人来陪你?”
雪荔点头。
林夜:“生病的人,是非常脆弱,非常寂寞的。你若是不想见旁的人,烦旁的人,我也走了,你会不会害怕呢?”
雪荔本想说自己不会,但她想到自己如今状态,便有些困惑。
她不说话,林夜忽然自来熟地探身来,摸到她被衾。
他想当个体贴的小公子,为她找好被褥。但他不小心摸到了她细白柔软的手指。他心中一颤,本能地握住了她手指。
雪荔低头。
林夜知道自己该放手,但突然间鬼使神差,他想到有什么关系呢?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在乎他的心思。
林夜手指轻颤,心跳急促,却八风不动:“在我老家,探病的人要握着生病人的手,哄着病人睡,病人的病才能好得快些。”
雪荔:“建业有这种风俗?”
林夜认真点头:“是的。
雪荔:“哦”。
一室之中,少女乖乖地闭着眼睡在被衾中。林夜掩着自己的司马昭之心,心慌气短地握着她手,哄她入睡。
他为了做得像个样子,不引起她的怀疑,他干脆两只手一起,握着她一只手。
他硬着头皮,为她唱着儿歌,把这“老家的习俗”,编得像点样子。可混世小魔王会唱什么小曲呢,他只会唱山间那种情歌:
“郎君骑马与娘子同行一段路,哼着歌儿跟随她。他们走过高高的山岚,跑过追不到的月亮。
人生不过才过了一道坡,开花的荆棘为谁编织一首歌谣。他在唱呀??
月亮弯弯人情缠绵,郎君日夜在她窗下徘徊。杀人用计皆如意,比不过娘子一个眼神。”
他目光眷恋地望着她的睡颜,贪婪地追随着她。
她的一眉一眼,都生得非常的……………
林夜探出手指。
雪荔忽然睁开眼:“林夜......”
她话没说完,便见林夜受惊般地朝后一缩,他整个人狼狈地后仰着身,从床畔边跌下去。
这变故太快了。
雪荔吃惊地从床上爬起来,竟然没拦住他。
“咚
林夜摔跌在地。
下一刻,衣衫不整的雪荔急匆匆出门,去找大夫:
“林夜在我房中晕倒,流血了。”
众人目光诡异,又纷纷着急:“流血?心口伤势恶化了?”
雪荔说:“除非心脏上的血会从鼻子里流出来。”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