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1 / 2)

春山赴雪 伊人睽睽 5367 字 2天前

癸未年五月廿日,林夜渡血于我。我承其情,杀百千人,救他性命。

《雪荔日志》

那一日的事, 以雪荔杀戮、粱尘来援收尾。

粱尘用小公子的手信,要求诸城出兵时,他们尚且忐忑。当粱尘亮出“陆氏”腰牌时,众官署迫不及待地出兵支援,不敢得罪这位出身于陆家的小郎君。

梁尘心情复杂。

他走出家门,离开书院,便是不想世人只将他当做“陆氏”。然而如今情至危急,他依然要用自己别扭的不愿提及的身世,来帮人救己。

恐怕, 他亮出自己的腰牌后,那些人会拍马屁,连夜向他父亲告密。

他当日逃出书院,路遇林夜。那是一段传奇的开始,他分外喜欢这段路程这段故事。他还未走到终点,未护送林夜到北周,未看林夜大显身手。

他怎会愿意回去做“陆氏小郎君”呢?

可他忤逆不了父亲。

粱尘心中郁郁,却强打起精神,照料这一帮“老弱病残”。

高太守“叛国”之罪坐实,被关了起来,等候押送建业候审;

将士们和满城百姓皆被审讯,责问他们知道多少,根据实情而判生死;

“秦月夜”那些追杀雪荔的杀手们折在城北林中,被林夜派去城中援助明景的杀手们,此时才后知后觉,知道自己所为,大约已经背叛了“秦月夜”。他们神秘的“冬君”首领,不知要将他们带去何处。

而窦燕,嗯,暂时还没人顾得上理会窦燕。她只是如先前一般,又被关了起来。

阿曾受伤严重,雪荔亦受伤惨重。

林夜更是在刺心脏后,情形惨淡。大夫们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才保住林夜这条性命。

阿曾和雪荔自去养伤不提,林夜昏迷三天三夜,高烧不住时又浑身冰凉,气脉时而能摸到又时而虚弱得如同死尸。

粱尘胆战心惊日夜照拂,只有阿曾态度如常。

阿曾很平静:“他会醒来的。他可是‘林夜''。”

不得偿所愿,怎敢赴死?

不大志所成,岂敢中途夭折?

林夜昏昏沉沉,时好时坏。五日后,他到底从病魔下再一次挺了过来。

五月末,林夜刚刚好一些,能下床走路。他任性地非要去见高太守一面??建业来人,押送“叛国贼”高明岚回朝受审。

叛国罪当诛。

如无意外,这应当是林夜最后一次见到高明岚了。

半昏屋室中,高太守蓬头垢面,手脚被缚。

他此时还是官身,便没有受到太多折磨。但他先前被“杀”,虽然林夜救他活命,可并无人为他处理伤势。

高太守活着,身体却非常虚弱。

他此时并不在乎自己虚弱与否。他靠着白墙,日夜沉思,双目呆滞。

林夜开门而入,落座室内,看到的便是这番颓靡无比的高太守。

高太守见到的,也是一个病弱不堪的林夜??

六月时天,林夜披着貂裘。审讯室内烧起了炉火,烤得高太守额上渗汗,而林夜坐在火边,一丝汗也没有。少年肌肤透白,颈上青筋看得分明。

这是一个憔悴伶仃、病骨支离的小公子。

高太守心中骤痛,难以想象林家的血脉,如今只剩下一个林夜。可林夜病成这样......疼爱他的人,黄泉之下,如何忍看?

高太守还记得自己和林夜祖父的通信,记得林老将军托付他照看林夜。隔着千山万水,高太守没有照看过林夜什么,但他和林夜通信多年,他深深敬佩这位小辈,并对林夜抱有期许。

他常想着,自己是不成了。可是照夜还年少,还没长成。如果照夜在,只要再给照夜十年......照夜一定能收复河山,统一南北,换大周神州一统。

此时此刻,命运转,时岁斗移,高太守和林夜,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故人相见不相识。

但林夜抬起的眼睛,是一团明耀万分的火,带着烧不尽的少年意气与野心。病骨无法折服他,磨难不能摧毁他。

他走在一条旁人没有行过的千山大道上,高太守不知他会何去何从。

高太守低喃:“照夜,你到底在做什么?”

林夜弯着眼睛,笑一笑。

他将自己的计划告诉高太守,高太守晦暗的眼神渐渐亮起。若是林夜的计划可成,若是北周臣服于林夜,那襄州不就可以保住了吗?

高太守语气急促:“我愿意助你!”

他用热烈的眼神盯着林夜:“照夜,想办法救我一命,让我跟随你。你连杨增都愿意收留,让杨增帮你办事,我的才能只会在杨增之上。我们联手,你的计划会实现得更容易。”

林夜噗嗤乐。

他因笑而牵动心脏,登时痛得面无血色。可他这个混不吝,再痛,都要哈哈哈笑完:

“不一样。杨将军呢,是心有大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战胜了,还和我一起''死''在西蜀。如果不是我救他,他就真的死了。他想弄清楚原因,而我恰恰要去见宣明帝。这才是我们合作的前提。

“我和你有什么前提呢?”

林夜起身:“叛国者当诛。我不和叛国贼合作,也不会救叛国贼。”

高明岚怒声:“那是因为南周朝廷不作为,亏待我等军士......”

林夜打断:“那你就去有作为,你就去当那把刺入猖狂小人心中的刀!”

高太守滞住。

林夜离去前,最后看他一眼:“我此时留你活命,是为了让你在被押送建业的一路上,好给无数前来刺探你的江湖人提供机会。他们会不停试图劫狱,不停问你??小公子的血是不是真的‘灵丹妙药'',是不是真的可以生死人,医百病。

“我需要你当个证据。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你就去告诉所有朝你打探消息的人:是的,小公子就是这么厉害。

“我要释放天下人心中的贪欲,我要这贪欲和宣明帝为敌,要间离江湖人和北周朝堂,要制衡宣明帝。

“此后,你我不会再相见了。”

高太守于当年秋问斩,问斩时有人来救,他拼力杀一佞臣,死于乱刀下。林夜彼时身困北周,自顾不暇。

二人余生再未相见。

当下里,林夜走出关押高太守的房舍,扶着墙便感到头晕。

他晃得跌晕时,旁边有人伸手来扶他。

林夜恢复神智,定睛一看,恍然笑道:“原来是明景小娘子。”

明景有些不好意思。

暑天下,少年公子披着白裘,风吹衣扬落拓风流。她越看越喜欢,便越发热情。

明景好歹记得自己是扶兰氏公主,不可掉了身价。

她尽量让自己端庄一些:“我是来谢小公子救命之恩的。我当初和自己说过,我给大周南北都送了消息,谁最先救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那个了不起的消息告诉他......”

林夜抬手打断。

他笑眯眯:“听起来,你要说的话很长。那不如找个时间,详细和我说。此时我有要务在身,恐怕没精力听你的话。’

明景有些茫然地朝墙角角落瞥了一眼,那里站着粱尘。

粱尘朝她耸肩,意思很明确:看吧,我已经告诉你了。他此时是不会听你说话的,他有别的事要做。

明景着急:“我要告诉你的事很重要,是关于你们国家的大事。你真的不关心吗?”

她比他要着急。她要拿着这个消息卖他人情,换他庇护呢。

从之前襄州的事,明景已经看出来,这位和亲的小公子非常聪慧。有这么聪慧的脑子和这么高贵的出身,扶兰氏复国可望。

林夜十分无辜:“我关心啊。可是我又不是皇帝,必须日理万机。你就不能缓缓,再告诉我?”

他捧着心脏忧伤道:“我刚刚从病榻上爬起来,你们就接二连三地来找我,拿琐事烦我。我会累死,会早衰的。那怎么行?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明景盯着他这副病歪歪的破身子,他说“长命百岁”,她觉得他在开玩笑。

明景匪夷所思半晌,不甘心地扁嘴:“好吧,我稍后再找你。不过你现在,要去哪里啊?要去审问那个窦燕吗?”

肉眼可见,林小公子素白的脸,添了些桃红色。

他不自在地撇过脸,含糊道:“我去看望病人。”

明景恍然:“阿曾吗?他确实伤得挺严重。”

林夜目光闪烁:“阿雪。”

B: "......"

她再次瞥向远处的粱尘,远处的粱尘再次给她一个“我说吧”的眼神。

雪荔的情况,是他们都不太清楚的。

那夜雪荔大杀四方,杀得敌人肝胆欲碎,也将自己人吓得不轻。阿曾担心雪荔杀得失去神智,粱尘赶来后有点不敢和她对视。

雪荔见他们到来后,便晕了过去。

而这些日子,他们照料着公子,雪荔却关紧门窗,不需要他们照料。

粱尘领着大夫在门外苦口婆心,屋中少女理也不理。实在无奈,粱尘只好把药留下,又将一日三餐送来。

如今距离那日襄州之变,已经过了五日。林夜都苏醒过来了,他们依然没有见到雪荔。

林夜清醒后,听粱尘说起情况。他心不在焉,却决定亲自去看看雪荔。

这时候,雪荔蜷缩着身子,伏身睡在床上,陷入自己的梦魇中。

林夜的那滴血,好生可怕。

她开始感知周围所有人的情绪,这么多的陌生,这么多的异常。甚至她自己的情绪变化,都让雪荔感知到。

她为这些东西,第一次生出“畏惧”。

她此前不知何谓畏惧,今日却因为畏惧而陷入梦魇。

雪荔在梦魇中,回到雪山,见到玉龙。

她已经习惯自师父死后,自己经常梦到玉龙。

这一次,雪荔站在风雪之外,看着那竹痕斑驳。

竹帘后玉龙朦胧得如梦幻的身影。少女低下头,看到血从竹帘下渗出,朝她脚下蜿蜒而来。

雪荔第一次注意到梦境的寒冷,此间的荒芜。

雪粒子拍打在她颊面上,雪荔朝着竹帘轻唤:“师父。”

一如既往,帘后的人没有回答她。

而雪荔低下头,看着自己手掌间的落雪,她喃声:“我好像......拥有感情了。”

“不可,”玉龙的声音响起,“无心诀要求你心无旁骛,要你牺牲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如果你有了情绪,心中有了波澜,你如何更上一层楼?"

雪荔不说话。

玉龙:“你要成为天下第一。”

雪荔轻声:“我努力练功,也会成为天下第一。”

“但你会花费长久的时间,你无法再事半功倍,”玉龙变得急躁,玉龙的身影在竹帘上晃动,玉龙要从竹帘后走出,“雪荔,不要产生感情。”

天地间的大雪,和玉龙的声音一道回响,震天撼地,袭向雪荔:“无心诀。”

“天下第一。”

“封印感情。若你不会,我会下手。”

雪荔仰头,凝视着从帘后一点点走出的玉龙。

她就要在梦中见到玉龙的样子了。她心脏不可避免地疾跳。疾跳的心脏让她害怕,但她目不转睛。

玉龙从帘后走出,雪荔趔趄朝后一退??

她看到的是周身染血的师父,倒在血泊中的师父,筋骨尽碎、死于“无心诀”的师父。

这样的师父跪在雪地中,看着她:“封住感情。”

雪荔朝后步步退。

雪荔轻声:“可是......我想挽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