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会儿,重回十八岁的喜悦和兴奋慢慢退去,姚软枝的脑子开始清醒起来。
现在是1950年的冬天。
曾经亲自从这个年代走过一遍,姚软枝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
土地改革、阶级成分划分、镇压反命对国内城乡群众影响至深的一系列决议,都是今年颁布的。
上辈子,姚家就被划为了富农这彻底改变了姚家所有人的一生。
顶着“富农”、“坏分子”的帽子,一直以来在夹沟村很有声望的姚文昌夫妻倍感羞耻,好几年都抬不起头来。
更重要的是,富农的田地房屋、生产资料都按照规定被分给贫雇农,还要参加劳动改造,时刻被人监督着,被视为反动派。
这是一种从物质到精神上的双重否定,姚文昌夫妻多年来引以为豪的一切都失去了价值。
大哥在县城的工作受到影响,被迫带着妻儿回到村里。
二哥变得沉默寡言。
三哥脾气躁,跟那些对爹娘指指点点的人打了好几架,又被人告发,被当成反动典型抓了起来,判了十五年,送去了边疆劳改。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三哥的消息
那个时候姚软枝什么也不懂,看着父母迅速憔悴苍老,看着兄嫂急躁不甘,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村里乡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想找人帮忙没成,还差点吃了亏。
后来,姚软枝回头审视,才发现自家其实更符合中农的条件。
而之所以最后姚家被定为富农、坏分子,跟许家脱不了干系。
许家就是今天
姚软枝心中一震,立刻坐起身来,抓起炭盆上方竹编架子上的棉袄棉裤,蹬上厚棉鞋就往外走。她要马上跟父亲哥哥说清楚,不能让姚家重蹈覆辙
她住在堂屋东头这间,跟堂屋中间兼具会客厅、餐厅、起居室功能的那间房屋,只是一墙之隔。隔着门都能听见姚学义在叫,声音明显带着怒意。
“吃了饭就去许家我倒要看看他许凤翔有多大本事”
昨天他不在家,否则的话,当场就得揍许凤翔一顿夹沟村不知道有多少小伙子都偷偷喜欢着满满,许凤翔却不知道珍惜,居然还敢看不上满满
满满可不是那些没有娘家撑腰的女子,能任由他许凤翔欺负。
这次许敬甫要是不打断许凤翔的腿,他姚学义就亲自动手。
姚文昌老汉坐在八仙桌边上,脸色也一片阴沉“学武,学义,你们俩都跟我去,但是不许随便动手。”
“老三你可不能乱发脾气,打了许凤翔是小事,可是要是让他心里有了疙瘩,以后吃亏的还是满满。”姚学武就着自家腌的咸菜,端着玉米碴粥喝了两口,才慢慢地叮嘱弟弟。
姚学义惊讶“二哥他都说了这话了,怎么还能让满满嫁给他”
“你不懂。”姚学武用一种看小孩的眼神看着比自己小了两岁的弟弟,没成家的人怎么会知道过日子是怎么回事
舌头还会被牙齿咬着呢,哪有夫妻不闹脾气的是个人就有毛病,要是看见人有不是就看不上,那妹妹这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跟夹沟村这些种地的比,许凤翔强的不是一点半点。真要是退婚了,满满以后找不到比他好的,迟早得后悔,还不是要怪他们
“许家老二那是在省城眼花了心野了,结了婚之后有了孩子,心就回来了。这会儿要是咱们把人打坏了,让他记仇了,反而对满满不好。”
姚文昌磕了磕旱烟袋,点了点头,觉得姚学武说的有道理。这也是他心里最烦恼的地方。
这事轻了重了都不好,许敬甫那个老东西又鬼精鬼精的,这么多年在夹沟村只有许敬甫占别人便宜的时候,不好对付。
“我不嫁给许凤翔。”还带有几分沙哑的少女声音响起,八仙桌边上的一家人一起扭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姚软枝。
少女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眸却黑亮黑亮,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一脸愁容的李氏吓了一跳“满满,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坐在李氏下首的杨九香反应很快,抢先跳起来跑过去扶住了姚软枝。
“二嫂。”姚软枝转脸对她一笑,杨九香竟然愣了一下。
她和这个小姑子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刚才不过是在丈夫面前装个好人,没想到小姑子比她还会装
姚软枝在杨九香边上坐了下来,重复了一遍“我不嫁给许凤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