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那个温暖的拥抱, 沈淮安又活了起来, 整日里积极配合治疗, 瞧着卓有成效,薛婉也按着纪海棠的劝说, 时常过去看他一眼。
他们如今的关系虽然尴尬,却比之前有所缓和,二人不再提那些前尘往事, 薛婉只偶尔帮沈淮安念两句书,讲几页话本子,沈淮安是个十分捧场的观众, 无论薛婉讲什么, 都是正襟危坐,认真听的模样。
一到梅雨时节,金陵便是整日的下雨,难得的放晴天,薛婉推着沈淮安出门来晒太阳。
“今天天气真好。”薛婉轻笑道。
“是啊。”沈淮安点点头,突然兴致勃勃地起身,“我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他以前时常做,但如今眼睛看不见,却是头一回。
沈淮安兴头上来了, 也不问薛婉的意见,便叫沈忠去拿他的剑,此时春日正浓,小院里落英缤纷, 沈淮安一身白衣站在花雨里,他侧耳倾听,轻声感叹道“这院子里的落红定然很美。”
他话音未落,剑光已起,娇艳的花瓣自他身旁纷纷落下,又被剑气荡开,沈淮安的剑犹如一支舞,将他的腰身显得厉害。这不是最厉害的一套剑法,却是最好看的,沈淮安的心思,薛婉怎会不知。
她低笑一声,却突然也跟着拔剑,朝沈淮安刺过来。
沈淮安猝不及防,急忙侧身躲开,之后,二人双剑相击,发出“当”得一声轻响。
二人竟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对打起来。
薛婉的剑术几乎都是沈淮安教的,上辈子在边关没有战事的时候,沈淮安便一招一式的教她,这样的对打于二人来说,实在稀松平常。
于是两个白色的身影在漫天花雨里穿梭,犹如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怎么瞧怎么登对。
沈忠在一旁看着,咧嘴傻笑,没多久,叶修昀也走了过来,轻轻叹了口气。
“多相配啊,也不知在别扭些什么”
“就是啊,瞧着让人干着急。”纪海棠磕起了瓜子儿。
沈淮安自大病过后,已许久没这样动过,没多久,额角便沁出汗来,他后退两步,侧身架住薛婉的剑,嘴角勾起起“还来这么多人看着,给我留点面子。”
薛婉嗤笑一声,回眸见叶修昀和纪海棠的眼里都是促狭,不禁面上一红。
纪海棠笑道“哎呀,你们俩真是有趣儿,前一阵子还是你死我活的,如今却好像握手言和了似的。”
此话一出,沈淮安脸色一僵,薛婉更是笑容退了下去。
薛婉随手扔下剑,转身便要走,纪海棠瞧着,只得跟在她身后,告罪道“你这又怎的了”
薛婉微微一愣,突然间觉得自己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于是转身看向纪海棠,笑道“大概是在生自己的气吧。”
生自己的气,总想着,不该和他在一起,可方才有那么一刹那,薛婉仿佛又找回了他们上一世在一起时的感觉。
那样的甜蜜和温暖,她曾如此眷恋,以至于再世为人了,也依旧想念着。
所以,薛婉想,自己真的是没出息的很。
而此时,沈淮安坐在院子里,自斟自饮地喝了一杯茶,他抬头看了叶修昀一眼,面色冷淡,颇为嫌弃“你来做什么”
叶修昀气得吐血,压低声音道“薛婉还不知道你没事了吧你如今倒是敢这般嚣张了若我叫孔贞在薛婉耳边提点一二,她那么聪明”
沈淮安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总共也就这么几日的闲情逸致,你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避才好。”
“我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叶修昀无奈道,“李政像是准备打过来呢。”
此话一出,沈淮安愣住了。
却原来,今日一早,叶修昀便接到前方斥候来报,李政正在集结军队,看这样子,是准备直接从扬州杀到金陵来,约莫也不过日,便要到金陵了。
“他定然是知道了你中毒的事,以为你还瞎着呢。”叶修昀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你这寇不但养不出了,装瞎也装不了几日了。”
沈淮安咬牙道“此人愚蠢至极,难怪会输给李昭。
“那你如今这般,要如何应对”叶修昀问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政若非得来招招惹我,这一回我便让他有去无回。”沈淮安的眼底动了一丝杀机,“我想亲自带一队弓箭手,刺杀李政,保留扬州的大部分兵力,收编为我的军队,那时候我势力已成,李昭才不敢轻举妄动。”
沈淮安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思索,距离皇帝驾崩还有四年之久,若是此时除掉李政,他便必须马上返回京城,着手整理自己的势力,以便于和李昭抗衡。
局势刻不容缓了。
“你眼睛的事,准备何时告诉薛婉”叶修昀突然问道。
沈淮安微微一愣,神色黯然“再说吧,我会找机会,亲自跟她说的。”
并没有人告诉薛婉,金陵城即将兴兵,但城中的局势日渐紧张却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
白日夜间都多了巡逻的士兵,四处戒严,夜晚宵禁。
直到有一日,传出消息,大军即将开拔,李政的军队在金陵城外五十里集结,大战一触即噶。
薛婉到府衙时,那里一片混乱,四处都是着甲胄的士兵进进出出,她遇到叶修昀,叶修昀告诉她,沈淮安在那个小院子里等她。
薛婉走进去,便见他穿着一身程亮的甲胄,手中持剑,肩上背着挽星河。
沈淮安回眸看她,眼中静静映着薛婉的影子。
“你的眼睛好了啊。”薛婉叹息道。
沈淮安“嗯”了一声,沉默了。
薛婉上下打量着沈淮安。
他向来身姿挺拔,程亮的银铠鲜红的披风,长身而立,手中持剑或者是枪,一看便知是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我这样,好看吗”沈淮安被薛婉看的不好意思,竟有些腼腆的问道。
薛婉轻笑地点点头“好看。”
沈淮安局促地低下头。
“你终于不装瞎了。”薛婉有些好笑地说道,“突然间竟有些不习惯了呢。”
沈淮安愈发尴尬起来,他看着薛婉,轻声道“你知道”
“诈你一下而已。”薛婉淡笑,“演技不错,我不曾察觉。”
“我只是舍不得你走,后来又怕你生气,拖拖拉拉便到了今日。”沈沈淮安轻声叹道。
“算了,都过去了,沈淮安。”薛婉有些怅惘地笑起来,她不会告诉他,她也有所察觉,却也不愿戳破这最后的宁静。
她已经有点习惯那个瞎眼的沈淮安,他们互相帮对方造了一座城,只把两个人关在里面,这个梦境很美,醒的却也很快。
“阿婉,我不想就这样过去了。”沈淮安伤感地说道。
薛婉低笑起来“沈淮安,梦终究是要醒的。我们这一生,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沈淮安愣了愣,几乎以为是自己会错了薛婉的意思。
“阿婉,你是说”
薛婉打断了他,“我祝将军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说着,薛婉双手抱拳,向沈淮安行了一礼。
沈淮安喉结翻动,有万般话还想对薛婉说,却在瞧着她的刹那,终究是轻轻点点头“多谢薛姑娘。”
之后数日,金陵城外喊杀声震天,城里的人都是人心惶惶,周瑾之和叶修昀都是脚下忙的团团转,孔贞和周舒兰也跟着紧张,却只有薛婉心知肚明。
因为那是沈淮安啊,那是大永朝曾经的战神,忠勇侯沈淮安啊。
大军凯旋的消息传来时,薛婉正坐在小院里看话本子,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一曲牡丹亭她看过很多回,尤其是沈淮安看不见的那些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