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1 / 2)

长公主 墨书白 7122 字 1天前

裴文宣稳住心绪, 如今的确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搀扶着温氏, 同温氏一起上了马车。行在路上,他便将准备好的说辞同温氏来来回回对了几遍。

“如果陛下宣你入殿, 你就说此事你都不知道,是二叔让你将我叫回来, 说让你处置我,否则就要害你。”

裴文宣说完让温氏重复了一边, 温氏再三重复确认之后, 裴文宣才放下心来。

他有些疲惫,温氏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 小心翼翼道“你的伤”

“无妨。”

裴文宣平和道“母亲不用担心。”

“文宣”温氏一说, 似乎又要哭了,裴文宣立刻道,“母亲, 你控制一下自己的眼泪,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安慰你了。”

温氏听着裴文宣的话,慌忙又将眼泪收起来。

裴文宣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倒也没什么感觉,毕竟他已经习惯温氏离开的人生, 已经有几十年了。

这样的母亲,年少时他也曾疲惫,埋怨,后来在她晚年, 他更是感觉到了厌烦、不耐。

然而等温氏真的走了,他坐在灵堂里,看着风卷白布,灵堂灯火在风中飘摇,他感觉自己孤家寡人,似如这一盏浮灯,再无人可惦念的时候,他又才想起来,年少时候,温氏和他父亲陪着他认字、带着他放风筝的时光。

父母之于子女,大约就是最大的无奈。

爱中夹杂着不满,怨中兼藏着怜惜。

好在经历过生死,漫长的时光消磨他的棱角,让他变得越发包容,如今看着低低哭泣着的温氏,裴文宣竟也不觉得烦躁,他只是会想起李蓉来,他想李蓉这样的姑娘,大约一生都有不了这副样子。

他瞧着外面逐渐变大的雨势,不由自主笑起来,温氏哭了一会儿,见裴文宣的样子,不由得道“你近来过得可好殿下欺负你了吗”

“嗯”

裴文宣转过头来,听到温氏的话,他忍不住笑了“母亲说笑了,您看殿下会欺负我吗”

“人都说公主骄纵,”温氏说着,叹了口气,“你脾气又好,被人欺负了,怕也不知道,或者也不同我说。”

“放心吧,”裴文宣提到李蓉,声音就温和许多,“殿下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欢殿下。”

温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后,她低哑道“你和你父亲很像,他以往也是这么护着我的”

温氏说着,又忍不住提到裴礼之,裴文宣就静静听着,等临到宫里,他打断温氏“方才的话,您还记得吗再重复一遍吧。”

温氏愣了愣,她似乎是没想到裴文宣会这么果断打断自己,她神色有片刻黯然,过了一会儿后,她将所有话重复了一遍,裴文宣点了点头,到了宫门口,同侍卫交涉之后,带着温氏一同进了宫中。

两人在宫门口从马车换了轿撵,行到御书房,此时大雨已经看不清周边,裴文宣卷着轿帘,瞧着周边,眼看着快到御书房,他突然看见有一个人撑着伞往御书房走去。

那人应该是已经回了官署,听说了御书房的事情,特意赶过去的。

赶去做什么不可知,但是裴文宣却清晰的认出那一身衣衫来。

是苏容卿。

哪怕过了一世,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事情,可是李蓉跪在御书房的这场大雨里,苏容卿依旧穿着这一身衣服,提着伞过去。

裴文宣瞳孔紧缩,他大喝了一声“停下”

抬轿之人有些茫然,裴文宣匆忙出了轿子,同旁边人吩咐道“我有要事先过去,你们抬着夫人随后跟上来。”

说完之后,裴文宣便撑着伞冲进了雨里。

温氏慌忙卷起帘子,急道“文宣,你去哪儿”

裴文宣没有回话,他撑着伞,踩在漫过鞋底的雨水里,朝着御书房一路狂奔而去。

李蓉跪在御书房门口,她垂着眼眸,雨水已经彻底打湿了她的衣衫,湿润了她的头发、睫毛。

寒意从她膝盖骨一路透上来,她开始感觉双腿像针扎一般,又刺又疼。

这是年少触怒了李明,被罚跪在雪里落下的病根,一到天冷的时候就会犯,疼起来就能要人半条命。

只是她现在要和裴礼文扛到底,于是她咬紧了牙关,跪在雨水里,疼得视线一片模糊。

雨水扑头盖脸砸在她头上,跪着的群臣里早已经倒了几个送下去了,裴礼文也跪得身子打颤,但依旧是咬着一口气跪在这儿。

李蓉都不知道熬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突然感觉头上的雨一瞬间停了。

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喘着粗气。

李蓉起初是雨停了,但等她视线稍微清晰,看见前方不远处还在下着的大雨,听着身后人的喘息,她便知道,是有人给她撑起了一方天地。

这种感觉她记得,在她一生的记忆里,是少有几次、刻骨铭心的温柔。

她心跳有些快,又有些疼,她慢慢回眸,入眼的先是白衣,这不出她意料。

而后她一点一点抬眼,最后停在那人面容上。

青年白衣玉冠,五官清俊中带了几分惊艳,本该是天上仙人,却就在轻轻喘息刹那,被拖入凡尘。

裴文宣看着李蓉表情一点点变换,从最初的复杂化作诧异,在看见是他那一瞬,似乎所有情绪都烟消云散。

裴文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他却还要假作一切都不知道,他只看向李蓉,轻笑起来“殿下,我都来了,您还不起来”

他这话是学李蓉去裴家接她说的话,本想调笑,只是说出口之后,他便察觉李蓉脸色有几分不对。

“不行。”李蓉一开口,就打了颤,她挑起眉头,苍白的脸没有半分退让,“裴尚书”

话没说完,裴文宣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蹲下身抬手一握李蓉的手,触手一片冰凉之后,他立刻低喝出声“瞎胡闹”

李蓉被他吼懵了,裴文宣抬手将伞递给旁边侍从,直接就去抱李蓉。

李蓉慌忙道“你做什么你”

“消停些。”

裴文宣轻叱了一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这动作幅度太大,一动伤口便又裂开来。李蓉想着他伤口,不敢挣扎太过,也怕失了颜面,只能配合着揽住裴文宣脖子,想叫他省力些。

裴文宣抱起他,由宫人打着伞,冷眼看向还跪着的裴礼文“我已经将我母亲带来了,三叔,如果你真打算在陛下面前对峙,你就继续跪着。若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明晚祠堂见,让宗亲一起来商讨个说法,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说完裴文宣便再也不管其他,抱着李蓉就往门口轿撵疾步行去。一面一面吩咐人将温氏又带回公主府去。

如今他来不及着这些人争,李蓉的事儿比什么事儿都大。

裴礼文听裴文宣的话愣了愣,没了片刻,他就反应过来,就温氏那个软耳根子,裴文宣既然将她带来了,必然是和她窜通好,如今在李明面前对峙,他能讨什么好果子

裴礼文一咬牙,双眼一闭,干脆就晕了过去。

李蓉和裴文宣听身后混乱起来,李蓉忍不住轻笑出声,裴文宣冷眼看她,李蓉不知道为什么,便觉得有几分心虚,她轻咳了一声道“你这是生什么气,这么大脾气”

裴文宣没说话,抱着她刚到门口,便看见苏容卿刚好转进来。

他手里的伞仍旧是当年那一把,他看见两人的瞬间,眼中带了几分诧异,裴文宣与他对视,李蓉觉得有几分尴尬,不好意思道“苏大人。”

苏容卿听到李蓉的问候,转头看向李蓉,他看了李蓉片刻,似是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行了个礼道“见过殿下。”

说着,他便让开了路,恭敬候在一边,让李蓉和裴文宣离开。

裴文宣抱着李蓉离开,李蓉忍不住抬眼越过裴文宣的肩头看苏容卿,裴文宣看着前方,平静道“殿下在看什么”

“我就是想起来,”李蓉颇有几分感慨,“当年他给我打的那把伞,似乎就是这一把。”

李蓉说着,也看不清人了,裴文宣将她放进轿撵里,让她坐下,而后他放下帘子,半跪在她身前,将她的裙子掀起来。

轿子的空间很小,两个人挤在一起,便十分局促,裴文宣一掀她裙子,她就忍不住按住他的手,急道“你做什么”

“你裙子湿着,”裴文宣低声道,“捂着更疼。”

说着,裴文宣便不容分说拉开她的手,将她裙子拉上去,扭干打结,然后用自己袖子擦干她的小腿,再用轿子里放着的毯子包裹住她的小腿。

温暖从小腿瞬间袭来,和她身上的寒冷对比分明,裴文宣摸了摸自己的外衫,又将外衫解了下来,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有些潮,但总比没有好,你忍一忍,很快就回去了。”

裴文宣说完,便从轿子退了出去,随后让人赶紧起轿,送着李蓉出宫。

李蓉在轿子里缓了一会儿,终于觉得好了一些,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披着裴文宣的衣服,他衣服上有他特有的熏香,那是一股极其浅淡的味道,只有极近的距离才能闻到。而此刻这些味道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李蓉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她想这一定是因为轿中闷热,才让她有了幻觉,她便用小扇抬起了轿帘想要通风,结果抬起轿帘之后,就看见轿帘外是裴文宣。

公子执伞行于风雨,身似修竹,面如冠玉,李蓉瞧着这个人,一时竟就忘了放下帘子。

裴文宣察觉李蓉的目光,抬眼看过来,随后皱起眉头“把帘子放下,风吹了受寒。”

李蓉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笑了,她不仅没有放下,还将双手放在窗边,将头靠了过去,瞧着裴文宣道“裴文宣,我突然发现,你可真好看。”

裴文宣不作声将伞朝着她的方向偏过去,只道“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看脸,你也真够可以的。”

“裴文宣,你生气啦”李蓉说话里带着颤音,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疼的,裴文宣皱着眉头,只道,“还疼得厉害吗”

“不怎么疼了,”李蓉低声道,“你方才帮我盖了毯子,就好多了。”

“我已经吩咐人提前回府煮了药汤,等一会儿回去就立刻换衣服泡汤。”

裴文宣细细说着之后的安排“药汤是以前你常用那副,这辈子你还年轻,要好好养。”

裴文宣说的“以前”,自然说的是上一世。

上一世她后来遇到一个名医,给她重新开了一个方子,止疼效果不错,但是她这病根治不了,说是年轻时候损得太过。

李蓉得了裴文宣的话,关注点却放在了另一点上“你竟然连我药方都知道,你在我身边安排了不少人啊。”

裴文宣没想到李蓉居然会提这个,他噎了一下,随后才道“都以前的事儿了,说好不计较的。而且你也没少安排人,我们算扯平了。”

李蓉听裴文宣这么说,就忍不住笑。

裴文宣带着李蓉上了马车,上马车之后,马车里有他们常用替换的衣服,裴文宣低声道“殿下你自己先换个衣服吧。”

说着,裴文宣便背对着李蓉坐下。

李蓉也没多想,她哆嗦着给自己换了衣服,裴文宣听着身后窸窣了一会儿后,随后就听李蓉道“好了。”

裴文宣转过身来,就看李蓉缩在角落里,身上盖了个毯子。

李蓉见裴文宣瞧着自己,忙笑起来解释道“这样暖和。”

裴文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便凑上前去,李蓉有些紧张,忍不住往后一靠,就靠到了马车车壁上,警惕道“你又要做什么”

裴文宣伸出手,将李蓉一把抱在怀里。

刚换过的外衫广袖贴在李蓉背上,他抱着她的动作不带半分旖旎,平静道“这样暖和。”

李蓉不敢说话,她就给裴文宣这么静静抱着,好久后,她艰难笑起来“你你最近怎么老爱抱我啊”

“感情好啊。”

裴文宣回答得十分流畅道“咱们一张床都睡了,你还同我计较这些么你现在冷成什么样了自个儿不知道何必受这个罪呢”

“那上次”

“我心里难过,”裴文宣立刻接上,“冒犯了公主,但也是你答应的,不是吗”

李蓉说不出话了,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裴文宣见李蓉不说话了,他忍不住笑起来,继续添油加醋道“你说的,咱们是好姐妹,你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这你可别冤枉我。”李蓉赶紧道,“咱们俩这么熟,我不是这种人。”

裴文宣低笑出声,李蓉有些紧张“你笑什么”

“没什么,”裴文宣坐到垫子上,换了个姿势,让李蓉靠在自己胸口,抬手环着李蓉的肩,“就是想殿下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刚好,我也这么想呢。”

“那就好。”

李蓉点头,但说不出怎么的,就总觉得有些心虚。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裴文宣似乎是累了,便靠着车壁闭上睡过去。

李蓉靠在他怀里,温暖熏腾上来,有着说不出的安稳从这个人身上传递过来,她竟也忍不住有了几分困意,靠着裴文宣,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两人眯眼一会儿后就到了公主府,裴文宣将李蓉从马车里抱出来,李蓉也习惯他的动作,从善如流环住裴文宣脖子,裴文宣见她动作,忍不住笑了“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怎么,”李蓉挑眉看他,“裴大人是杆子”

裴文宣见李蓉有心情打趣,便反问道“那殿下猴子”

“你这嘴,一刻都吃不得亏。”

李蓉叹了口气,裴文宣轻笑“还是有吃亏的时候的。”

“哦”

“唔,”裴文宣想了想,似是认真道,“殿下与我当着夫妻那时候,我吃的亏还少吗”

李蓉得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那时候那是吃亏明明是和我不熟。”

“这话您可说茬了,”裴文宣满脸认真,“我对我妻子,向来忍得。殿下若是想让我吃亏,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李蓉愣了一秒,她总觉得裴文宣话里有话,又觉得是自己多想。毕竟裴文宣这个人向来没个分寸,一个不小心,便容易误会。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去救场,裴文宣便自己给自己圆了场子“可惜啊,殿下是没这个机会了。”

“你这人”

李蓉有些无奈,她叹了口气,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裴家人你现在不去处理吗”

“裴礼文装晕跑了,我也不想拿这点小事儿去惊动陛下。”裴文宣将李蓉送到浴池,浴池里已经放好了药汤,裴文宣将李蓉放在小榻上,平静道,“裴家还是能用的,明日我去谈,殿下放心就是。”

说着,裴文宣招呼了静兰过来,一一讲清楚了药浴的要点之后,随后同李蓉道“殿下,您先泡浴,我下去了。”

李蓉懒懒应了一声,裴文宣便退了下去。等出了门,裴文宣站在门口,他双手拢在袖中,听着里面姑娘的笑声,听见水声,他脑海中忍不住有了相应的画面。

李蓉的浴池,他这一世几乎没来过,更不曾和李蓉一起在这里呆过。

如今稍作停留,便激起千层浪花,在他脑海中翻滚不停。

若是过去他或许还不会多想,可如今回忆起来,便有些停不下来,像是被突然开了阀门的洪水,瞬间奔流而出。

这让他清晰知道,原来他对过去的点点滴滴,哪怕是一个细节,都记得这样清楚。

天堂地狱交织在一块儿,他静静站在门口,旁边侍女忍不住上前道“驸马,您需要准备沐浴吗”

“嗯。”

裴文宣应了一声,淡道“多加冷水。”

说完他便转过身,往房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