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可是他每走一步就倍感煎熬。良心谴责着他，他心上的伤口未愈，仍淌着血。</p>
一只一只的乌鸦从天上掠过，墨色的身影像极了豆初夏眼睛的颜色，它们悲鸣的叫声久久不去，他凄凉地想要落泪。</p>
关风遥的心里一紧。刘晓晓实在太像豆初夏了，尤其是她倔强时的模样，从外形到神情，简直是一模一样。</p>
当年，豆初夏还没嫁给刘岱的时候，刘老爷好面子，还会给豆初夏几分薄面，婚后豆初夏成了自己人了后，麻烦接连不断。刘老爷嫌弃豆初夏普通的出生，拿她当出气筒。说她长相一般，绣工不好，家境不好，不会勤俭持家……几乎是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将她骂了个遍。</p>
刘岱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豆初夏，刘老爷大门一关，骂起人来就毫无顾虑了。</p>
豆初夏没有反驳过他的话，只是她眼里的倔强，和如今的刘晓晓一模一样。</p>
后来，豆初夏有了身孕，刘老爷收敛多了，她的日子才一点一点好起来。</p>
关风遥抵不过内心的挣扎，他折回去，本打算在刘老爷手下救下刘晓晓，却看到了刘书达。</p>
他还是晚了一步。</p>
一如当年的处境。</p>
或许是关风遥生性迟钝，迟来的爱意，迟来的发现，来不及说出口的挽留，都注定了他在这场三角恋中，处于被动的地位。</p>
刘书达跪在地上，他还未完全褪去儿童的稚气，关风遥却在他的眉目间看到了担当与责任：“请爷爷责罚！这是不怪晓晓，是我……”</p>
“刘书达，连你也要袒护她？”刘书达对妹妹的宠爱，换来的是刘老爷雷霆般的震怒，“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p>
“你不是想袒护她吗？既然如此，就罚你去祠堂跪两个晚上！”</p>
看得出刘老爷是真的动怒了。</p>
祠堂灯火摇曳，男孩单薄的身影久久挺立在刘府几代人的灵牌前。夜晚的温度低到了极点，男孩衣着单薄，寒冷的风鞭打着他的身躯，他皱眉咬牙，却硬是不打一个哆嗦。</p>
刘书达虽然是刘府的小少爷，刘老爷发话不让仆人来关心他，谁敢来？</p>
关风遥踏进门口，看着男孩倔强的模样，像极了曾经的那个人，都说往事如烟，往事随风而去，可真正深爱过的人，又怎会真的让它随风而去？</p>
势必要在心里藏着掖着，待到夜深人静之时，再拿出来好好咀嚼一番，哪怕撕开的伤口底下是鲜血淋漓，也好过永久地遗忘。</p>
可惜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人们只有对留有遗憾的人或事才会上心，整颗心扑在其中，折磨着自己，忘了自己也曾经拥有过，那个时候却没有珍惜。</p>
为什么总是在遗憾的时候才后悔？</p>
关风遥悄悄走进祠堂，将手中的披风套在他身上，似是感知了有人走近，刘书达抬眼，淡淡看了关风遥一眼。他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礼数周全地道了身谢，只不过他的言语淡淡，客气得似是对待宾客一般。</p>
“为什么你要不顾一切地替晓晓担着这些？”关风遥问道，他没有勇气问刘岱这个问题，只能从他的儿子身上入手，解答这个他思索了半辈子的问题。</p>
提起刘晓晓，刘书达如松柏般坚毅的面庞有了变化，刹那间春暖花开，泉水叮咚，他温柔地笑道：“因为她是晓晓啊，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比让她快乐更重要了。”</p>
那一刻的刘书达，更像刘岱。</p>
如果问刘岱相同的问题，他恐怕也是相同的回答。关风遥输得心悦诚服。他对豆初夏的爱并不纯粹，在他眼里，世俗的功名利禄才是放在首位的，至于豆初夏，要等他功成名就之后，才能想到怎么爱她。</p>
如果上天再给他关风遥一次机会……</p>
关风遥冷笑。那当然是做和原来一样的选择了。</p>
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拒绝了她，他唯一后悔的，是对她产生了感情。</p>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过了一年。在此期间，刘老爷加强了对刘书达和刘晓晓的监管力度，可他们在关风遥的帮助下，总能忙里偷闲，日子过得也还算滋润。</p>
后来，刘家出了一个大麻烦：刘老爷的食欲越来越差。色泽鲜艳的佳肴混合着摄人心魄的香味，也不过只是得到了刘老爷的几口勉强。刘老爷刚开始还能勉强吞咽，到后来竟然悉数吐出。</p>
“这么难吃的饭菜，你们是想饿死我吗？”刘老爷摔碎手中的碗，碗里的丸子滚落在地上，咕噜噜地打转。</p>
厨子慌忙跪在地上，他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老爷息怒！在下认为，您可能是染病了，要不……”</p>
刘老爷并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他不愿意面对罢了，听到厨子的话，刘老爷如临大敌：“叫郎中来！”话里有隐隐的愤怒。</p>
一张接一张的悬赏令张贴在外，一个接一个的郎中被召入刘府，他们多半抱着领赏的目的兴冲冲地来，离开时愁容满面，脸上写满对未知敌人的不解。</p>
“庸医！都是庸医！”一向好面子的刘老爷顾不上什么面子了，他摔碎了桌子上的碗盆，话里有歇斯底里的愤怒。</p>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有一个人例外。他是县城上最好的郎中，名誉响满天下，传闻他能把死人医活，把活人身上的小毛病尽数治好。</p>
刘家斥巨资请他前来一见。他只是短短看了一眼刘老爷，摇了摇头，道：“疟疾，无药可医。”</p>
本还在床上闹腾的刘老爷突然安静下来。</p>
人在将死的时候，内心的善良会被激发出来，刘老爷似乎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瞬间没了脾气，他安静地躺着，双目空洞地望着屋顶，是在回忆他的一生，还是想起了久别的那个人？</p>
刘老爷叫来关风遥，替他给刘岱写信，告诉他刘老爷病重的消息。刘老爷口述的时候，似是想起了什么，枯黄的脸抽搐着，混浊的泪珠滚动。</p>
拿着纸笔的关风遥淡淡看了他一眼。嗯，曾经不可一世的刘老爷也老了。</p>
远在天边的刘岱战事吃紧，没有时间赶回，只是匆匆寄回来几封书信，叮嘱刘老爷养好身体，让下人们郎中们好好照顾刘老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