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p>
他呆呆地看着。</p>
不知为何，他竟然想到了鲜血流淌的声音。</p>
眼中的世界渐渐变得昏暗，刺骨的晚风呼啸着刮过，院子里的草木弯成了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草木飒飒的声音像极了鬼哭狼嚎，全世界无一不在讽刺他的痴情。</p>
清冷的星光洒在地上的一摊液体上，他凝视着它，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p>
他无助地移开目光看着她，嘴唇发白，全身上下都在打颤。她垂下头，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她略带愧疚的语气在他的耳边炸开：“抱歉……我不喜欢男子喝酒。”</p>
原来如此，他想，她不喜欢他喝酒的话，大不了，他一辈子也不碰这些东西了。</p>
他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道：“没关系，小星，那合髻之礼呢？”</p>
她将头垂得更低了：“抱歉……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p>
他轻轻扯开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好，那我们就不用了。”</p>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身体一阵恍惚，差点要摔倒在地。</p>
好在他只是轻轻一晃，便又站稳了。</p>
顾明星察觉到他的异样，双手扶住他：“没事吧？真的抱歉……我真的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p>
他的目光移向顾明星放在他胳膊上的手上面，嘴唇向上弯了几个弧度。小星还是关心他的！</p>
小星的手生得极好，可惜上面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他想，既然嫁给他了，她再也不用做以前的那些活了，她就安安心心做他的夫人，每日只需要享福便可。</p>
只是，他实在舍不得看小星客客气气的样子，他更喜欢以前胆大妄为的她，他长叹一声：“没事，小星若是不喜，不办了便是。”</p>
顾明星道了声谢，手缩回了衣袖，嘴里依旧一声接一声地说着抱歉。</p>
他的视线看向了她的衣袖，神情若有所思。</p>
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p>
良久，他开了口：“我突然想起，母亲找我有点事，我先去了。”</p>
不等顾明星开口，他慌不择路地逃走了，他夺门而出，甚至来不及再多看她一眼。</p>
顾明星自然听不出他话语里的哽咽。</p>
他靠在栏杆上，眼眶通红，泪水无声掉落。</p>
凌厉的寒风再度袭来，他的喜服飘飘，大有乘风归去之感。</p>
最后一刻，他不敢回头再看她，他怕他会忍不住，他怕他会不愿意放手。</p>
……</p>
顾明星身着一袭红衣，坐在披着红床单的床上。</p>
周围是跳动的红烛，本是喜庆的好日子，她的一颗心却沉入了冰凉的汪洋，四周都是水，她无处可逃。</p>
沉沦……就在此沉沦……</p>
凶猛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的手脚渐渐冰凉，遍地都是红烛，遍地都是他的影子。</p>
偌大的张府仿佛是一个猛兽，黑压压的天地像极了猛兽的上颚和下颚，她站在其中，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p>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p>
她马上就可以逃离，她马上就可以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子穆哥哥了。</p>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瓶子里装着的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心上人——燕子穆的骨灰。</p>
那日，燕子穆被敌军抓住，敌军扬言要在小树林里将他挫骨扬灰。</p>
为什么要在小树林里呢？他们说，因为燕子穆诡计多端，怕他再生事端，索性在小树林里将他杀了了事。</p>
她躲在树林里，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p>
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是一个英雄，对着数千人的威胁，他没有半分恐惧，反而是一脸从容地笑着。他看着蔚蓝的天空，笑容如孩童般纯真：“爹，娘，孩儿来见你们了！”</p>
她的双腿忽然没了力气，她靠在一颗树上，咬着嘴唇，泪水弥漫开，模糊了她的视线，耳畔起初是刀刺入血肉的声音，过后是火烧的噼啪声，还有敌军的嬉笑声、怒骂声，但全程就是没有他的哀嚎声。</p>
风裹挟着一股焦味悄声而至，她想，会不会是他的尸体在燃烧呢？</p>
她的鼻子酸涩，眼眶已经哭到红肿，怕被敌军发现，她又不敢大声哭泣，只得小声呜咽。</p>
她想扑上去，她想像头狮子一般将敌军扑倒在地，然后救出她心爱的男子，可这终归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事实上是，但凡她出去，除了白白送命外，她毫无用处。</p>
有这么一刹那，她真的想随他去了，但是她还有顾府的一家子人要照顾，她上面还有父母，她唯一的姐姐已经失踪，她的父母仅剩她一个女儿了。</p>
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闭上眼睛，向上天虔诚地祈祷。</p>
望他来世能守得云开见月明。</p>
希望风能将她的祝福送到他那里。</p>
终于熬到了敌军走的时候，他们骂骂咧咧了几句后，便收拾行囊离开了。</p>
走的时候，她还能听见他们说，燕家余孽已除，皇上重重有赏。</p>
阳光灿烂，夏风和煦，四处都是蝉鸣声，世间万物都是那么美好，除了她和他。</p>
趁敌军走远，她终于打起精神，强撑着随时要倒下的腿，跑上前，将他的骨灰一点一点装进瓷瓶中，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将他留在她身边。</p>
顾明星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p>
顾夫人看到她，首先是厉声呵斥：“你去哪儿了？”</p>
没等她解释，顾夫人便斥责道：“又去找燕家那个了是不？你怎么就不听劝，燕家已经是过去式了，正好人家张家公子对你有意，你为什么不能考虑考虑他呢？”</p>
她无心回答，她的脑海中遍地都是燕子穆，他的笑容，他喊“小星”时闪闪发光的双眸，他赴死时的从容……</p>
顾夫人继续说道：“张公子前几日来求亲，我应了这门亲事。”</p>
顾明星猛然抬头：“娘，这不行！”</p>
顾夫人抽起地上的藤条往她身上抽去，嘴里骂骂咧咧：“你姐姐不见了，我们顾府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苗，你爹在朝廷上是越来越不受重用，我们顾府就指望着你和张家的联姻，我都已经答应下来了，你现在却说，你不想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