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1 / 2)

春山赴雪 伊人睽睽 5450 字 2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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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如针, 漫天银墨。

连着雨棚、水缸、墙石,县衙府外的巷中,赵将军被人前击,撞墙一径后撤。漫天盖地的雨水和墙头花叶砸下来,赵将军也被砸到了雨水中,咳嗽不住。

身前少女再击。

水如浪溅,地表皲裂。赵将军仰摔在坍塌的雨棚黑布上,剧烈咳嗽,喉咙再次被掐住,人被揪了起来。他耳边听到少女没什么情绪的清薄声音:“谁杀的我师兄。''

雨水砸下来,赵将军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那将他按在雨地中的雪荔。

他沉着的眼眸中,终生惊骇。

此地是如何一人间炼狱:一个时辰前,他奉命带人缉拿雪荔。那时他认为这位女杀手武功再高,也不过只有一人。千军万马在即,将士们将内外围得水泄不通,如何会拿她不下?陛下实在多虑。

而今他想,陛下仍未多虑。

那位风师的死亡,如同一道开关,让雪荔从天真无邪的少女,变成了翻云覆雨的恶鬼。这恶鬼拥有最秀美轻灵的面容,最幽静安然的杏眼,平时任谁见到她,都觉得她乖巧安静,与旁的杀手不同。

“秦月夜”的杀手有百样面。

大开杀戒的雪荔,不畏生死的雪荔,明明也受了伤,明明肩头、颈侧、臂上尽有血迹。可她的动作不曾迟缓,她好像完全察觉不到痛,并不在意痛。雨水黏连长睫,她的眼睛如冰雪般干净,她的手中却染满了人血。

周围人已经倒了一片。

雪荔最后对上的,便是赵将军。她不急着杀他,她有问题要问:“谁射的箭,谁下令你们射的箭。”

赵将军想要冷笑。

他一动之下,面上肌肉震痛。他强声艰难:“杀了我们,也无用。你敢抗旨,敢和我们为敌,陛下会下令缉捕你,你会成为南周的逃犯......没有人会护你,没有人会再敢护你!”

他痛恨这小女子的不受规训:“即便是那位总与你同进同出的小公子,他也护不住你。”

雪荔不在乎那些。

雪荔手指收紧,她手下的赵将军面容便愈发涨紫。她重复问:“谁要害我师兄。

赵将军惨笑,盯着她:“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受谁的指令,你又招惹了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将军发泄怨气,痛恨又痛快:“想折断你羽翼,将你关入囚笼中的人,是我国陛下。他几次三番向你递橄榄枝,你都故作不知。陛下岂能容你?

“你杀得了三军,突破得了我阵,你敢杀上行宫,敢对陛下出手吗?你只是一介草莽,不如早日认输......”

雨水连绵后,雪荔抬起眼。

已经入夜,周遭阒黑。此间打斗惨烈,遍地或昏或死的人们后,县衙府前的灯笼也不敢挑亮夜火。而雪荔依旧抬头,眺望那昏昏暮雨遮挡的行宫??

那里布满兵马,戒备森严。

雪荔提着剑站起。

血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淌,她好像依然没有知觉般,盯着那座行宫,唯有眼眸中的血丝蜿蜒弥漫:“有何不敢?”

雪荔步步朝行宫方向走,雨水弄混视野。根根长睫上挂着水,小腿受伤让步履沉重,这些让雪荔想到雪山冬日屋檐上的冰凌。

她少时被罚跪,宋挽风总是陪她蹲在一边。

他用掌风融化冰凌,看那冰凌从屋檐上掉下,在他掌间哗然变成水。少年眉目温润,望着她:“小雪荔,看,下雨啦??”

下雨了吗?

雪荔看着天地间的浩雨。

【宋挽风,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雨?

这么大的雨,报仇变得好困难,走到行宫的路变得好漫长。人生对我来说本就苦极,为什么你和师父,总是一次次地为难我?】

还在挣扎着爬起的军士再次列队,试图阻拦她。赵将军的喝骂声,将士们的刀剑铮鸣声,铺天射来的箭镞声,咣咣铛铛。漫天遍野的声音中,雪荔只有一次回头,看的是那被众人抛在身后,躺在雨地中,再也没有了生息的宋挽风。

好荒唐。

她对他的怀疑还没有解除,他隐瞒她的秘密还没有告知她,短短一个时辰,天翻地覆,他为救她而死。

尸体总是被她抛在身后,雪荔总要往前走。她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看。她只知道往前走,只知道要迎着刀,劈开剑,踏过满地血肉,为宋挽风报仇。

她脑海中有了魔障,那魔障不停地重复。

玉龙第一重要。

宋挽风第二重要。

宋挽风第二重要......

宋挽风第二重要!

“砰??”雪荔劈开阻拦她的寒剑烈刀。

她眼中漫着的血丝像暴雪一样炸开,墨红混杂,浓郁阴冷。千钧般的敌人刀剑和浑浊雨水席卷而来,她终于沙哑着声音,抬高音量:“走开??

“别拦我!”

行宫寝殿,静可落针。

灯烛被打翻,叮咣茶盏落地声不绝,却没有内宦在外问候。自然,内宦都被这位刚愎自用的皇帝将将安排出去,此时此刻,同处此间的人,只有光义帝和李微言。

李微言步步向前。

光义帝步步后退。

光义帝手按着自己被匕首扎的腹部,看着沉痛苍然。然而李微言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望之哂笑:“陛下,何必装模作样?你连血都没有出啊。”

光义帝眸子微眯,按着腹部的手一顿。

光义帝撞到身后的台柱,他盯着李微言,余光则逡巡着这座大殿,不动声色地寻着逃出殿门的机会。光义帝勉强镇定:“微言,朕与你何怨何仇,有些什么误会,让你对朕下这样的手?朕可以既往不咎,你说出冤情。朕一向大度,你是知道

的。”

“我知道......”李微言重复对方的话,忍俊不禁。

李微言冷眼:“陛下,我是小公子这件事,我是你的幼弟这件事,你看着好像并不吃惊。我在建业玄武湖畔,被关整整十九年......你看着,也很平静。你其实连我的面也从来没有仔细看过,你一开始都没有认出我才是小公子,可你早就在提防我

了。

光义帝茫然:“微言,你在说什么?你怎会是小公子?朕又怎会知情?"

李微言握着匕首的手发抖。

他手指自己的匕首??自己可以公然带武器进出皇帝行宫,看上去是皇帝对誉王世子的恩宠,其实何尝不是光义帝对誉王世子的“诱杀”。

他再用手指光义帝的腹部??那里被捅一匕首,却一点血都没有出。而光义帝并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世间奇才,不出血,只能说明他没受伤。没受伤,只能说明光义帝里衣后穿戴着藤甲衣。光义帝为什么要在行宫中穿戴藤甲衣?自然是防人

啊。

李微言的手指,最后,慢慢地抚摸到了自己面颊上的疮疤。

那里血肉模糊,狰狞不堪。他清透明亮的眼睛配着那样惨烈的伤口,往往让人不敢直视。他靠着这种“不敢直视”,混淆众人注意,李代桃僵,装作誉王世子。

可是李微言知道有人怀疑。

李微言嘲弄道:“我脸上的伤,一直不好。你不是一直在怀疑吗?你自己怀疑,也派那个叫“林夜''的人查我,查誉王府上下。可你查不到真相??王府上下,是真的死了。他们真的为你而死,为了你那块石碑??一块刻着''光义中兴”的石碑,让

你千里迢迢跑来金州。建业多少人反对啊,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的踪迹,最后失踪的方向,就是金州。

“你不放心其他人啊。你这种人,怎可能让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你当然会亲自来追查我。

“而我何其了解你??光义中兴”,那是你做梦都能笑出来的夙愿。你们姓李的,世世代代,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好处都想得到。你才不在乎南周到底有没有中兴,只要上天说你“中兴”,那你就‘中兴了。你一定会为追我而来金州,也一定会为''光

义中兴的石碑而留在金州。皇兄,你看,我是不是很了解你啊?

“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可我躲在阴沟里,早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光义帝脸色苍白。

他作为的茫然神色收了收,盯着李微言。

若说之前只是七分怀疑,如今他当真确定了。

光义帝:“是你将我引到金州的?那块石碑到底怎么回事?山贼又是怎么回事,王府上下死亡是怎么回事?你作恶多端,还不回头?”

李微言嘲弄地看着他。

光义帝冷然蹙眉:“李......”

他的话卡在喉咙中。

李微言笑出声:“皇兄,你想不出来我叫什么,对吧?因为小公子没有名字啊,小公子是你们豢养的一个鬼,只能被关在玄武湖下......那里多冷,多可怕,全都没关系。反正你不会去看我,我只是一个血袋,一个药囊。当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

就应该死。”

李微言露出奇异的笑,柔声:“可你到底需不需要我呢?你自己也不确定。噬心''的毒看似解了,可你也怕复发。所以你要继续关着我,继续折磨我......我这辈子都要被关在黑暗中,无人理会无人说话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他笑出眼泪:“我逃出来后,才知道原来天下人是这么说小公子的??皇帝幼弟,自幼多病,帝王疼爱。”

光义帝叹气。

光义帝垂下眼,看着李微言眼眸中泛着的水光。

光义帝心想,到底是一个少年郎。性格阴鸷些,也到底是少年。被关押了将近二十年的少年,再邪恶,也邪恶得十分“天真”。不然,怎会让自己看出破绽呢?

如今之局,是稳住这个人,等皇帝自己的人回来救命。

光义帝叹道:“你脸上的疮疤,是怎么回事?”

李微言抚摸自己斑驳不堪的脸颊,微笑道:“是真的伤口啊。我的伤口愈合远比正常人快,我没办法,只好每天都在脸上划几道。伤口叠着伤口,只有这样子,才能骗过你们。”

光义帝大震。

什么样的人,会狠得下心,每天在自己脸上弄出伤口?何况,他盯着李微言??看这少年的眼睛,便看得出,少年本应眉目?丽。

光义帝:“你何苦来哉?何必非要逃?你若不愿意在玄武湖,告诉朕一声便是。”

光义帝不等李微言回答,又甩袖冷道:“你执迷不悟,行宫刺杀,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你又哪里以为,行宫是任由你自由来去的地方?”

李微言眉眼弯弯:“我想杀你,从来不考虑后路。”

他手中的匕首照亮他那双璀璨至极的眼睛。

他朝光义帝扑去,光义帝心中咚跳,这才从少年眼中,看出决然之意。光义帝再顾不上装模作样,转头就往殿外跑,他口中高呼:“你以为朕唤走了侍卫,这里就没有人了吗?这里全是朕的人手,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李微言冷笑:“我也有帮手。”

他追上前,光义帝往殿外跑。这二人都没有武功,趔趔趄趄间,李微言手中匕首几次要扎到光义帝,都让光义帝逃掉。而光义帝终于奔到了殿门前,大喜松气。

光义帝猛地掀开帐帘,高呼:“来人??”

雨水潮气与血腥气,铺天盖地,从殿外黑夜中卷来。

光义帝身子僵住。

从后奔来的李微言,看到一柄长剑从夜雨中递出,抵在光义帝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