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情何以堪?
那日才说要雪荔告知他人的喜爱,却不妨来得如此之快。林夜要如何反应?
尤其是??旁边三个顶着眼睛看闲事的好奇者。
林夜先板下脸:“你们歇够了,还不去找义庄的几位老者校对名簿?哪个坟墓里多埋了人,哪个坟墓里的人空了......难道要我亲自去挖坟才行吗?”
梁尘和明景分明不舍得这出戏码,还是窦燕勉强镇定下来,揪着那二人离开。不过临去前,窦燕也轻轻看了雪荔一眼。
窦燕恍然:原来是这样。
她还以为风师对雪女近乎控制一般的关爱,是兄妹情深。原来难道是情爱之心?也是,人家师兄妹从小长大,青梅竹马。
她心中无端生起几分苦涩:原先自己还想挑拨风师和雪女的感情。如今看来,自己的仇是真的很难报了。
如此, 竹棚空了下来,林夜给雪荔倒茶,让她坐下,分明是要与她长谈的架势。
然而雪荔不想在此处多待。
雪荔站着,不肯坐:“你自己喝茶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夜:“什么事?是去回复宋郎君的话吗?我想宋郎君等了那么多年,应该也不在乎这短短几个时辰吧?”
他语气有异,话音有笑,眼中无笑。雪荔多看了他一眼,恰逢他抬头看来。目光触及,林夜捏着茶盏的手腕一紧,连语气中的笑都快要维持不住。
而雪荔明眸皓齿,端然不受影响。
林夜遍心狼狈,几乎要恼羞成怒。可雪荔频频看外边,分明是想走的意思。如此时刻,他与她闹别扭,生分不说,她也未必会为他驻足。
林夜根本不知自己在她心中,几分重几分轻。
想来先生情的那个人,总是卑微无奈许多。他年纪轻轻,尝尽世间悲欢离合,竟还要再受这份苦。
而无论林夜心中如何恼如何怅,如何起伏不定,他仍快速做了决定。
林夜放下茶盏,笑问雪荔:“你会答应他吗?”
雪荔:“嗯?”
林夜坐在竹桌边,仰着头笑吟吟:“宋郎君向你诉说爱意,你会答应他吗?”
雪荔漫声:“会吧。”
林夜心顿住。
他道:“为什么?”
雪荔沉静一下。
她从不与外人说自己的事,她的心思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可模模糊糊中,雪荔又不想将林夜当做毫无关系的外人,她也觉得,若是他的话,应当不会觉得自己是怪物,应当会理解自己一二分。
雪荔低头片刻后,道:“我想万事万物皆不变化,天地之间,唯有我与师父、宋挽风三人。”
林夜怔住。
雪荔撇过脸,看向竹棚外。
竹棚简陋,她想到的是更简陋的雪山。离开雪山后,她无数次怀念那里,每一次都在梦境中旧日重现。她以前并不想为什么自己总做梦回到雪山,而她近日渐渐开始想,也许那是“思念”。
她不理解尘世,不适应尘世。只有待在雪山中,她心中最为宁静。她只要每日练武,玉龙一直在,宋挽风大部分时候都在。
她希望时光停留在那时候。
雪荔道:“诸事皆了后,我想回去雪山,和师父、宋挽风,继续以前的日子。”
林夜:“......所以,你会答应他?”
“也许吧,”雪荔并不肯定,“只是他希望我查完钱老翁的线索,就和他离开。但我不想离开。”
林夜:“因为你还要彻底查清你师父的死因。”
“不只如此,”雪荔回头,语气清泠间,带着一往无前的天真,“还因为我答应你了啊。”
林夜怔然。
雪荔轻声:“我答应过你,护送你完成和亲的。我不会半途离开。”
林夜失魂般盯着她。
他原本心凉如冰,沉入冰川之下。而她随意一句话,就将他定在原地,将他重新从寒水中救出来。他的心死心活,皆在她的一念之间。
林夜倏地站起来。
他动作起伏大,腰下环佩撞到桌子,璎珞又勾住桌沿。他要朝她走,却被桌子勾住,他一下子气恼,觉得自己今日的丢脸难堪都怪这桌子不好。
林夜在桌上狠狠敲了一下,胡乱地去解自己的环佩勾带。他解得心烦,越结,那勾带缠得越紧。林夜大怒,尖锐之物要直接划断流苏绳索时,少女的手指在他眼皮下递了过来。
雪荔伸手握住他那缠成一团的流苏勾带。
他腰间不禁住。
林夜悄悄撩目,看雪荔垂着眼,极为耐心地一一解开。
是了,她冰肌玉骨,心无尘埃。她永远不会失控,不会生气,不会不耐烦。这样乱的绳索,她也能静下来解开。而他庸人自扰,总是万般不如她。
雪荔:“解开了。”
林夜又一次抓住了她手腕。雪荔微蹙眉,抬头看他。
林夜小声:“我只说三句话,好不好?”
雪荔怔望着他秀白的面容,如烟般笼着的眉目,他的嫣红唇瓣一张一合。
曾有一个时刻,他们离得非常近。
她分明有事,但她看到他,便会走神,想到那一日,脑中不合时宜地想到“他亲起来是什么感觉呢”。而雪荔可以一边走神,一边回应现实中的人:“嗯。”
林夜垂着眼,始终抓着她手腕,目光也凝聚在她手上,并不知道少女在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他支支吾吾,十分心虚:“第一句,倘若宋郎君不愿你留在山下,要立刻带你离开,你便不要立刻答应与他好。不然......你事事听他的话,没了主
见,不好拿捏他。女儿家还是要有自己的主意的。”
雪荔回答:“自然。”
林夜目光微微亮起。
他快速抬头看她。
雪荔快速挪开目光。
林夜有了几分希冀,便有点儿带着颤音的笑了:“若是旁人也爱慕你,也像宋郎君这样向你告白,并且没什么条件,随意你做你愿意做的事。你也会答应那个旁人吗?”
林夜偷偷加条件:“这个旁人,脾气挺好的,文武双全,智谋出众,和你也玩得好,长得也不错,还………………”
雪荔:“不会。”
林夜怔住。
他感到自己又开始心死,但他不死心地咬牙问:“为什么?”
雪荔:“旁人和宋挽风怎能一样。”
雪荔拍开他的手:“好了,三句话结束了。我走了。”
林夜失落之下大惊,没料到自己追问的一句都要被当做“第三句话”。他登时急了,也顾不上黯然,缠着雪荔不放,非常厚脸皮地使出耍赖招术:“不不不,那个不算,我真正想说的其实是第三句话……………
“你和宋郎君在查钱老翁,查到重要线索了对不对?带上我吧,带上我吧。我查的案子和你们要查的重合了,我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两个时辰后,黄昏下的乱葬岗上山小径上,雪荔、林夜,和宋挽风面面相觑。
雪荔轻声:“......所以,事情就成这样了。’
林夜太会撒娇,太会得寸进尺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昏脑涨,被他又哄又求,心便软绵绵的飘如云翳。她带着林夜回来,和宋挽风在乱葬岗相汇。
不提宋挽风被她在街巷中有多寥落,此时还要看雪荔带回来一个顽劣少年,宋挽风……………
宋挽风:“雪荔,你让我情何以堪?”
雪荔低头:“对不起。”
林夜这时候倒不耍赖使诈了。
他不是竹棚中那个闹别扭的少年郎君了,此时黄昏山坡下,少年公子玉冠琳琅,两袖风扬,摇摇地站在雪荔身后,身如玉气如竹,端的是一派好风流意态。
林夜朝宋挽风露出不好意思的客气笑容:“师兄莫怪阿雪。是我求着阿雪,阿雪闹不过我,才同意的。”
宋挽风额上青筋微微一颤:“师兄?”
林夜眼睛轻轻眨一下:“我想了想,我与阿雪年岁相当,唤郎君一声“师兄'',是正常的。”
宋挽风似笑非笑看向他。
少年公子目如琉璃,蕴着狡黠之色。而宋挽风一眼便看出这个坏少年,在打什么主意。宋挽风也知道,雪荔将自己?下,去找的人,一定是林夜。
林夜对雪荔的影响,实在太大,且越来越大。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宋挽风必须纠正。
宋挽风便慢悠悠说:“第一,小公子即将弱冠之龄,我家雪荔堪堪年过双九。差着一岁,那便是天差地别,实在与你称不上年岁相当''。第二,雪荔从不叫我“师兄,你便也不必与我什么关系。”
宋挽风顿一顿,道:“修习‘无心诀''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师兄妹吧。我和雪荔的功法不一样。”
林夜登时捂耳,笑眯眯:“哎,我不好听你们江湖人的什么武功秘法的。我听说你们的秘法都不能随便告诉人,这样不好。
宋挽风眸子眯了一眯。
他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林夜到底听没听说过“无心诀”,对“无心诀”了解多少了。
雪荔:“宋挽风,我们上山吗?”
宋挽风看看二人,他正要说什么,雪荔忽然传音入密,告诉他,雪荔和林夜的计划。宋挽风这才知道,原来林夜出现在这里,是早有计划,那二人定了主意,显然要瓮中捉鳖,非要钱老翁露出马脚不可。
宋挽风深深看眼林夜。
他负手淡声:“那便上山吧。”
如此,他想从雪荔那边听到的回应,因有林夜这个外人的存在,而不好旧事再提。唯一让宋挽风稍有安慰的,便是林夜到底知些礼数,虽硬凑过来,却没和雪荔如何亲昵,让他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