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2 / 2)

春山赴雪 伊人睽睽 5184 字 2天前

跟踪林夜的人,似乎很多。

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清晰,快要藏不住了。

然雪荔谨遵约定,他不说,她不问。她并不在乎他是谁,她此时唯一多想的,大约只是自己要死了。

自从碰到他,他身上的清雅熏香扮着药香,一股脑往她鼻尖钻,让她心尖发痒发麻。这种感觉,比之前的蚂蚁啃噬还要强烈得多,雪荔再是能忍,也到底眸子微湿,出了些汗。

二人一前一后,躲人并奔行,她无意中碰到他的手。如有凉意沁心来,她怔一怔,便不想松开了。

林夜靠在巷头用一个小孩引走摊贩,回头松气:“人走了,我们继续......”

他目光,落在雪荔抓住他手腕的手指上。

雪荔面颊微红,眼睫闪烁。遇到不愿面对的事,她干脆扭头不面对。而她抓着他的手,仍不肯松开。

林夜满心狐疑。

今日的雪荔,好奇怪。然而她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她要和他和他.....少年眼神飘忽一下,镇定地手腕一翻,握住她手。

他手指微微颤抖,雪荔愣愣低头。

林夜别过脸,小声解释:“怕坏人太多,怕我们走散了。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雪荔:“......嗯。”

她靠向他。

两个少年路过一处秦楼楚馆,正好看到一个醉醺醺的郎君搂着衣饰单薄的小娘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那郎君抱着佳人,调戏间,扭头就在美人的唇上亲了一口。

林夜立刻将伞朝下一罩:“别看,别听。”

他紧挨雪荔,拉着她的袖子晃了晃。

蚂蚁噬心的感觉再次涌上,雪荔被他晃得心头如荡秋千。恍恍惚惚间,她想着意外看到的那一幕,唇抿得更紧。

最终,林夜和雪荔翻墙,进了一处有些旧的宅院。翻墙前,二人丢了伞。

这宅院好似空了很久,只有三四个老仆看守着院子,再无旁的生气。院中草已经长得半人高,仆人拔了东院的草,西院的藤蔓又快将屋子埋没。

雨水叮叮咣咣地落在墙角的水缸中,雪荔被林夜拉着走过时,看到一只青蛙从水缸中跳出。

他拉着她过一道月洞门,上方忽然有一重网,朝两人身上罩来。而林夜好像早就知道,他袖中一物朝上刺出,锋锐寒光与那网的一角碰触,那网编重新收了回去。

雪荔仰头,什么也没看见,想到这是一道机关。

雪荔看向那被林夜用来刺网的物件??她的“问雪”。

他还没还她呢。

林夜碰上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眼珠飘开,如同没看见她的神色,心安理得地将那把匕首重新收了回去。

雪荔:“啊。”

林夜:“啊什么啊,小点声,别让那老仆听到声音了。”

他们走过长廊墙根,飞翘檐角不知为何会有一口水桶。在他们走过时,那水桶朝下跌落。而同样在雪荔出手前,林夜如有先知,脚朝上一踢,就将水桶重新踢回了廊檐上。

雪荔:“哎。”

林夜:“哎什么哎,多脏啊,那木桶是漏的,浇我们一头水。”

雪荔仰头,看着那只水桶:不像是精密机关,倒像是有人曾经在屋顶玩耍,那人走后,把木桶丢在屋檐上。长年累月过去,玩耍的人离开太久,已经忘了檐上的水桶。

这处宅院,不算太大,却五脏俱全。一路奔跑,亭台池榭,假山碧湖,分样不少。

天地万物皆相通,雨如雾如烟,它们化成相似的风,包裹着二人。在奔跑中,雪荔渐渐感觉到不那样燥热难受,她眉目微微舒展开。

“到了。”林夜带着她,进了一偏静院子。

进去后,雪荔无意中侧头,看到林夜静白的侧脸,幽寂的眼眸。这是与平时不同的他。雪荔迟钝一下,见林夜振振衣容,整理一下被雨水冲刷凌乱的衣摆和发冠,这才朝院中走去。

这个院子和其他院子不同。其他院子有榭有廊,此间只有一间厢房。林夜推开厢房的门,雪荔本要跟进去,他回头看她,神色有点犹豫。

林夜低声:“阿雪,你在外面等着。”

雪荔:“嗯。”

她走远些,靠着墙根而站。林夜站在十步开外,侧头望她片刻。他到底没再说什么,推开那扇厢房门,进屋去了。

这其实是一间祠堂。

一间很小的、灵牌摆得密密麻麻的“林氏”祠堂。

林家原本故居蜀地,在满门只剩照夜一人后,照夜身在哪里,哪里是故居。十四岁的时候,照夜兵到金州。自此,金州成了南周的领土。而照夜在金州买了宅子,把祖宗们的灵牌全都迁搬过来,做个念想。

重回故地,林夜本是不想回来这里的,省得被人看破,怀疑身份,百般试探。

但是,他还是回来了一趟。

林夜站在潮湿而遍是尘埃的祠堂正中央,首当其冲的,便是“林照夜”的牌位。他被这里的泥土味呛得难受,怕外面的雪荔听到,勉力忍着喉间的咳意。

这番忍耐,让林夜脸色苍白,眼眸湿润。

林夜莞尔:“真是的。不想见我就不见呗,你们还用尘土呛我一鼻子,有点过分了啊。”

林夜席地而坐,仰头看着那些牌位。

他懒洋洋道:“不好意思啊,爹娘、祖父,还有各位祖宗们,我现在身价太贵了,飞黄腾达,你们八辈子都赶不上。我百忙之中回来看你们一眼呢,你们就不要要求太多了。什么纸钱都是没有的,咱们意思意思得了。”

坐在地上的少年郎,脸颊柔白,睫长目清,神态一派闲然慵懒。

他一边笑一边说话,语气是平时那类轻松随意、满口胡诌的样子。想来若是爹娘看见了,跳出来又想追打他。他都能想得出那二老的语气??

“人家都说,三岁看老。你三岁时,就这副没骨头的样子。我看你三十岁,也软塌塌像泥一样,站不直!”

“我林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不听话的小孩啊?”

林夜想着想着,笑出声:“咱们就委屈一下,凑合着过呗。”

回应他的,是满堂寂静,满园风雨。

林夜的眼睛一点点低下去。

他垂首,看着自己的衣摆,鞋履。他看到自己因方才动用轻功,而不自觉痉挛的手指,又看到自己鞋履上擦不干净的泥土。遍地是风雨,他再是小心,踏进这里,也沾染了一身泥污。

而那有什么关系?

他早已不当林照夜了。

林夜低头笑:“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的新身份,让我没办法认你们。左右你们等了这么多年,应该也不着急了,就再多等等呗。

“哦,其实也没必要等。一个个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应该早就转世投胎了吧?这运气真好,转世投胎没几年,就能看到南北一统,夙愿了却哦。”

林夜手指自己:“全靠我。”

他抬起头。

他望着密密麻麻的灵牌,眼中浮着碎玉流光一样的笑意。笑意沾着水雾,更加剔透欲滴:“娘,你不是总担心没了林家,我就养不活自己吗?你看,我现在混得多好。我攀上了一群大人物,不是公主就是将军的,还有建业的大世家呢。

“爹,你不是一直想去汴京,看什么十景吗?我很快就会到那里,会替你看的。

“祖父,你就别总盯着北边唉声叹气了。我的兵都打出大散关了,原本都要打到长安了,但是运气不好,出了点小问题。没关系,我这次回金州,就是来解决这个小问题的。”

林夜笑眯眯,如数家珍。在他口中,他没有不如意,他样样心想事成。

他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听到,在天之灵,会不会识破他的谎言。

南周对照夜将军有太多赞誉,太多期望。而对于林夜来说,他最初想的,只是让林氏满门安心,让祖父、爹娘他们,不要带着遗憾,始终北望而不得。

他会解决去年年末凤翔那场大战中遗留的问题。

他会统一大周南北。

他还会剑指霍丘,让霍丘的阴谋不能得逞。

而在这一切之后??

林夜握住自己痉挛得生痛的手指,低声:“我有了喜欢的人。她去哪里,我跟着她去哪里。我不会让人惊动她,我等她自己愿意。你们若真有在天之灵,就保佑她,好不好?

“让风雪终有散,春山赴雪明。”

林夜走出祠堂,见到雪荔坐在廊下,衣曳如云片。

黄昏了,雨水淅淅沥沥在檐下流成小溪,他默然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雪荔慢慢说:“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林夜本想一笑带过,但他此时有些累,他便沉默半晌:“......嗯。”

雪荔缓缓的:“哦。”

林夜却低声:“阿雪,你到底怎么了?”

雪荔不吭气。

林夜没有平日嬉皮笑脸的心思。他朝旁边微斜,靠在斑驳淋水的廊柱上,手指揉自己的眉心,恹恹不快:“阿雪,我好累。你别让我猜了,我此时不想??你告诉我,好不好?”

雪荔侧头,看向他。

少年公子歪靠着廊柱,伶仃,病弱。他此时不是骄傲明耀的小孔雀,少年郎眼睛微闭面无血色的样子,像一段惨白月光。他很少有这种时候。

廊上溅水,滴答如花。雪荔的手指,轻轻覆到他搭在廊头的手指上。

他手指动了一动,没躲。

雪荔的声音,在风雨中,润物细无声:“我原本以为我病了,快要死了。我来找你告别。”

他遮眼睛的手指微跳。

先是慌,再是怔。她这么说,自然是因为,她发现她弄错了。

雪荔并不看他,她仰头看着廊外的风雨,手指依然搭在他手上。她另一手,比划一下:“我见了你后,病情好像缓解,又好像更严重。”

林夜:“......我不懂。”

冰凉雨水打在少女的睫毛上,为她燥热的心,添一分凉意。

雪荔在看廊下密密的雨线:“我想要亲你。这就是我的病。我大概吃了不合适的东西,我一直在找原因。方才见那一对从青楼里出来的情人时,我才明白。”

林夜轻声:“什么亲?是我知道的那样吗?”

雪荔大约并不是很明白,她一直在仰头看雨,没有回答。

而少年的气息从旁侧贴来,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一下:“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