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1 / 2)

春山赴雪 伊人睽睽 5134 字 2天前

最终,雪荔还是握着林夜的手,陪坐在病榻前。

屋廊上的灯笼光投入一丝光,又隔着内外间,那光也微弱不堪,在窗上映出竹柏的斑驳影子。雪荔看到极弱的光落在林夜脸上,屋中无灯,润玉笼绡, 荼蘼如雪。

那光停在他的浓长睫毛上,她又疑心那是萤火虫。她伸手欲捕萤火,手递到他脸前一寸,感受到他微浅的呼吸。

他睡得安然。

发冠摘了,外袍褪下,掩在厚实被褥中的少年公子白如玉,乌发如绸。若没有他睁眼时那份过于闹腾的性情,安睡时的林夜,好是乖巧?丽。

雪荔早已意识到,他生得好。只是玉骨青青,颓然半枯。

他藏着一身秘密。

比如此刻,雪荔能听到屋廊上叶流疏和内宦使臣面对暗卫们的拉锯战。来的人都想见林夜,但是暗卫们拦着,应当是林夜不想见。

雪荔想:真奇怪。林夜不想见他未婚妻吗?那他下午时还和梁尘他们跑去街上找她?

应当是找她吧。

不然他生着病,为什么跑去太守府?

雪荔轻问:“你找我做什么?”

沉睡的林夜自然回答不了她。

寂静中,外面的争执声弱了,脚步声杂乱远去,雪荔握着林夜冰凉的手,开始感到一丝......微弱的伶仃感。

少了林夜的活泼,这间屋子空旷寂寞,雪荔有些不想待了。

雪荔为林夜传输了点儿内力,想他应当养上两日就好了。雪荔这才起身,跃窗而走。雪荔踩着树枝和屋檐走在高处,快要出府时,她听到了一道自己曾经听过的脚步声停在这座府邸外。

雪荔朝下望去。

府前两盏大灯笼下,在叶流疏和光义帝的人离开后,林府邸又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雪荔已经不记得他样貌和名字了,但是她认出了他的脚步声。

来人分明是个走江湖的,粗声粗气,却谦卑:“小公子在府上吗?请、请向小公子通报一声,孔老六有事求小公子帮忙。”

孔老六。

雪荔站在屋檐上,根据下面那人和守卫结结巴巴介绍他自己的话,雪荔才恍然想起来:是那个第一波试图劫走林夜的江湖人。

那波江湖人当初被“秦月夜”抓住关押了,浣川之后,雪荔就没有见过。雪荔还以为孔老六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这座府邸,是光义帝临时为林夜批的府衙。门前的守卫由两名杀手充作,这两名杀手显然认识孔老六。昔日的旧仇涌上,二人对这个刺杀过小公子的人没有好感。

一人没好气:“公子不见客。”

孔老六低着头:“秦月夜的人不光无辜杀人,连我见公子,都要阻拦吗?”

两位杀手一愣,另一人大怒:“当初浣川客栈,你逃跑了,小公子说不管了,我们就当没这回事,放你们一马。我们何时无辜杀人了?公子确实不见客。你想刺杀公子,以为我们会让你使花招?”

孔老六猛地抬头。

他胡子拉碴,眼眸赤红,眼中的恼恨意让两个杀手警惕。

孔老六朝前走一步,喷出的气息让他胸口起伏,说出的话如六月寒霜:“使花招?谁使花招,还不好说!我有两个朋友,从襄州后就失踪了。我们最后一封联络信,那两位朋友跟我说,他们跟在‘秦月夜''后面,想跟着''秦月夜''一同杀公子。”

杀手们大惊。

二人连声:“胡说。‘秦月夜''收到的命令,一直是保护公子。如果我们要害公子,为什么要阻拦你?”

孔老六睥睨着他们,冷笑:“我懒得和你们说,我要见公子。我当时确实袭击过你们,但我从来没想过杀公子。我只是不想公子去和亲,何况公子和我解释后,我也再没有动过其他念头......但我那两个朋友失踪,最后见过的人是秦月夜''的人,

这是实打实的。”

南周和北周的恩仇历历在目。

南北江湖客之间的仇怨亦难化解。何况杀手楼这样跟随朝廷的江湖组织,恐怕北周江湖客,亦未必瞧得起。

孔老六:“说不定就是你们明面上说保护公子,其实打算杀害公子。我的两个朋友撞上了,你们就杀害了他。你们如果说我错了,就让我见公子。

“我不相信你们,我要见公子,让公子帮我找我的两个朋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好端端的两个人,纵是死在了襄州,也不可能尸骨无存吧?”

他说的那般愤懑,让守门的两个杀手都生出疑惑。

二人心中不安。

“秦月夜”多日来对他们不管不问,襄州事后他们再无法联络上层......这一切,本就是这一行人心中日益生根的一根刺。冬君来去神秘,襄州城有追杀公子的江湖客。那些人中,真的没有“秦月夜”吗?

无碍。

如今冬君回来了,风师也来了。如果其中有误会,他们应当可以解释。

二人便犹豫着,决定让孔老六去见林夜。唯一的问题是,林夜当真在生病。即使他们放孔老六进去,林夜也醒不过来。

二人商量:“要不,让阿曾郎君出面吧......”

高处的雪荔,身子掩回枞木间,看下方府邸门口,孔老六抹把脸上的灰污,跟着两个杀手进府。

雪荔闭上眼,兀自沉思:孔老六的两个朋友,在襄州失踪了吗?

尸骨无存的那种失踪吗?

而恰恰,雪荔还知道一个人尸骨无存的失踪??玉龙楼主。

这两者,都和“秦月夜”有关。这两者,会有关联吗?

宋挽风等了雪荔一夜,生怕雪荔一去不回。幸好半夜时候,宋挽风听到院中风声过,这才放下心,知道雪荔回来了。

他坐在屋中一片漆黑中,垂下眼皮,露出沉思的神色时,唇间微微带一分笑。

黑漆屋中突兀响起一道四秩中年男人的声音:“你回来金州做什么?”

宋挽风抬眼皮,看向屋中另一个人,金州的父母官,他的父亲,宋太守。

宋太守漠然道:“你当初选了玉龙,就不应该再和我有联系。江湖官府从来两别,莫以为你们北周江湖朝廷势力难分,南周就也一样。照夜将军......和你们以为的不一样。”

宋挽风失笑,柔声提醒:“父亲,照夜将军已经死了。”

宋太守一怔。

宋挽风起身,他轻功甚高,在江湖人眼中都走路无声,更何况在宋太守这个不通武艺的人面前。在宋太守看来,他这个不熟悉的儿子,就像黑夜中的魅影,无声而去,飘然而至,摸不透心思。

宋挽风温温柔柔:“父亲,我理解你。当初金州城破,落到了南周的照夜将军手中,你吃足了苦头,脊梁骨也被打断了。从那以后,你虽为太守,却畏惧照夜将军至极,根本不敢管金州事务。

“可是如今照夜将军已经死了,父亲总该振作起来。”"

宋太守静谧坐在昏暗中。

他平静重复:“我是问你,你来金州做什么。如果无事,你就离开这里。”

宋挽风沉默片刻。

他轻轻笑:“离开......你觉得我是杀手,就会杀害你的子民。我走到哪里,就会给哪里带来灾祸?”

宋太守:“我从来不管“秦月夜”的事。我只知道,秦月夜每一次出手,都会带来腥风血雨。玉龙如此,你如此,雪女也如此。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我管不了你,但我身为金州父母官,绝不会任由你们在金州境内作恶。”

“作恶......”宋挽风喃声。

宋挽风蓦地回头。

黑暗中,青年温雅的面容酡红,双目赤红间带恨:“当初是你抛妻弃子,撇下我和娘亲,只顾着你的子民。若非师父救下我,我早就死在战乱中了。娘亲死于你的心凉,我活下来,让你这样不安?

“你亲手把我交给‘秦月夜,又觉得我是杀手,不配为你子女。你觉得我回来金州,就是要毁掉你的基业?父亲,你未免太看得上自己了吧。”

宋太守冷漠无言。

良久,宋挽风收敛情绪,嗤笑一声。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摸到一脸水渍。

他嘲弄:“也许就是这样,师父才不让我练‘无心诀……………

情绪太多太偏太狭,是“无心诀”大忌。在玉龙眼中,雪荔是天生的习武奇才。他不是。他无论如何努力,师父眼中,最重要的,只有师妹。

可是......玉龙死了。

而宋挽风和雪荔的人生,还在继续。

玉龙留下的残局,还桎梏着宋挽风和雪荔。

半晌后,宋挽风平静下来,淡笑着和宋太守说:“父亲放心吧。我这一次回来,是为了我师妹。我只想带走我师妹。你的事,还不到时候呢。”

他微微笑,慢悠悠:“爹如果不想我在金州多待,爹如果觉得我是黑暗中咬人的毒蛇,那就帮我劝劝小雪荔,让她赶紧跟我走吧。东窗事发在即,小雪荔不该留在这里。”

宋太守抬眸,黑冷的眼睛看着他:“东窗事发?你果然,另有筹谋。”

宋挽风朝他彬彬有礼道:“我只是遵照师父之意,为师父办事。爹如果不服气,就去找我师父吧......只要你找得到。”

宋挽风飘然而去,堂屋中只剩下宋太守一人枯坐。

宋太守闭上眼,心中涌上万千雾雪一样飘零无根的念头。

Ite......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的玉龙。

那位清风敛月的飘零女子,那位眉淡枕霜的无双佳人。她孤寂地走在雪山中,从起初一人,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再到后来,她身后跟着太多人。

她在南宫山上,他在金州城中。她枯望远方,他兢业理事。

如今的玉龙楼主声名远播,人尽皆知。然而在很多年前,宋太守记得自己攀上无名孤山,第一次遇到玉龙,那只是一个秀美冰冷的小娘子。

那年她只有十五岁,她抱着一个婴儿,满身是血地站在一地尸骨中。

一地尸血,死不瞑目。官府不曾上山过问,山中人已经死光。

过路的登山的宋太守,彼时只是一介书生,被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他摔在雪地上,雪地发出“格格”声。枝木间簇簇雪粒飞落,落到书生肩头,让书生打了个喷嚏。玉龙回头看他一眼,迷茫地抱着怀中的婴儿。

书生斗胆说了一句:“小娘子,你的孩子许是饿了。我、我去为你的孩子找点吃的………………”

大雪封山,书生没有逃走,而是为婴儿找来了一头奶鹿。那年山洞昏而冷,书生和玉龙一同待在山洞中,呆呆看着玉龙怀里的婴儿。

书生问:“她叫什么?”

少女清幽:“不知道。”

书生:“那小娘子如何称呼?”

少女:“我是青龙......”

书生没听清:“什么?”

那少女停顿了一下,改口:“我叫玉龙。”

午梦千年,窗阴一箭,近二十年光阴转头空。如今宋太守独坐屋中,观望各方人马在金州的登场。

平生故人,已去万里。余下残魂,饮尽枯荣。他没有过问,玉龙为雪女,留下了怎样的一局棋。他的儿子宋挽风,又在中间,发挥了怎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