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路程,换林夜带雪荔走。
和雪荔用轻功带着林夜不同,林夜选择的是背着少女疾行。
她小小一团,伏在他背上,轻飘飘的像浮羽。
林夜不知是担心她受的伤,还是疾掠的风太快,让他听不到太多杂音。少女的发尾时不时擦过他脸颊时,他便要胆战心惊地问一声:“你还醒着吗?”
方才林中傀儡作战,他分明看到傀儡丝刺入了她的心脏。她也确实流出了很多血。可她没死。
正是因她没死,那长胡老人才大惊失色乱了分寸,给了林夜机会杀掉人。
林夜也觉得雪荔很奇怪。
可是他自己有三滴足以起死回生的心头血,他自己身上的故事就足够传奇了。这世上有人被刺中心脏还活着,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林夜只是怕她断气,时不时问一声。
而每一次,伏在他背上的少女,都轻轻地回应他:“嗯。”
雪荔静静地趴在林夜背上,搂着他脖颈。
她感觉不到太多痛,流血过多也只不过让她发冷、犯困。而且她在杀人前,本就一直头晕眼花,所以如今伤上加伤,对她来说,反而无所谓。
雪荔在看的人,一直是这个背着她疾行的林夜。
【宋挽风,他说他要救我哎。】
好奇怪。
这世上还没有人说过要救她,连宋挽风都开玩笑,说宋挽风和师父都死了,雪荔也不会死。宋挽风经常笑着揉她的头:“小雪荔,再努力点,成为天下第一,我和师父等着你保护我们呢。”
雪荔便恹恹点头。
她这么厉害,她需要被救吗?
可是林夜将她背起来的时候,也许是雪荔在发呆,也许是天上的月亮照着银河实在壮美,她没回答的片刻,便把自己落到了这个地步。
雪荔低头,轻轻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嗯,还是那种带点儿苦药味的却闻起来就非常昂贵的贵公子才用的熏香。除此之外,还有血味。
他也流了好多血。
他为什么要救她呢?
他救了她,她是不是又得回头救他呢?一来一往,他们的交集是不是就会变多?这就是宋挽风说的“人情往来”吧。
而一想到自己很可能面对这些交际,雪荔便又开始厌烦。
她虽厌烦,却仍乖巧地不说话。
雪荔发呆间,听到林夜喃喃自语:“再努力一点儿,你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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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努力什么?
雪荔不知道自己要努力什么,但秉着“知恩图报”的原则,她轻声回答:“好的。谢谢你。”
谁知林夜反倒一愣。
他侧过头似想看她,但只看到她的发辫他便脸红,重新挪回目光。这些细微变化,雪荔是不知道的。
雪荔听到林夜惊笑的声音:“哎?你说什么啊。我是在鼓励自己啊。我怕我自己坚持不住,把咱俩置于危险中。你不知道我有多脆弱。”
33: "......"
怪人。
雪荔不吭气了,但林夜却好像觉得有人说话的感觉不错。风声灌耳间,一片沉寂后,林夜又试图和雪荔搭话:“你说说话啊。”
雪荔不解。
林夜:“你不说话,我一个人走夜路,有点不安啊。”
林夜又道:“你要是不说话,我可就说话了啊。我提前和你说,我这个人,话特别多......”
雪荔知道他话多。
她脑海里一瞬间便能浮现无数不同的场合。
不管他是虚弱还是生龙活虎,他的嘴巴从没有停过。他一直在自吹自擂,一直在眉飞色舞,神采灵动......总有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一直沐浴在阳光下。
但他说个没完没了,而她此时又身体不适,很不愿意听他说话。
于是,雪荔想了片刻,找到了一个话题:“你怕吗?”
林夜睁大眼睛:“被追杀吗?走夜路吗?我怕……………”
他的“怕”没说完便感觉到少女柔软的发辫摇晃,在他脸颊上一晃一晃,晃得他心头发软。林夜脚下趔趄,差点气息中断,从半空中跌落。
林夜及时补救,面容如染胭脂。而他听到雪荔清渺的声音:“你怕我吗?”
林夜愣一愣。
他再次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长胡老人死前,林中傀儡堆成尸山的诡谲一幕。
林夜望着天上的银河,半真半假道:“我怕你丢下我不管。”
林夜从没走过这段路,但他对这段路称不上陌生。
在和亲之前,林夜就看过地舆图,仔细查看过自己的计划会经过的城镇。他是一定会来浣川的??他需要来浣川,带自己的人马加入和亲团。
和亲团不能被“秦月夜”把控,必须由他控制。
如今计划执行中虽出了些小意外,但整体仍在按照他的步骤走??他今夜被袭是意外,可若是他受伤严重,“秦月夜”护送此行的杀手们便责无旁贷。
短短一个月,小公子接连两次受伤。小公子要加自己的人马入和亲团,杀手们必然无话可说。
林夜清楚浣川附近的地形,浣川往西南三十里,有一座无名山。他将带少女去山中躲避,希望身后追杀者被山路困住,一时间找不到他们。
等他恢复体力,或者等他的人马解决完屠城者,再或者客栈中的杀手们和两个侍卫醒来......天亮后,一切便会迎来转机。
林夜带雪荔上了山,找到了一处灌木掩着的曾是野兽栖息的山洞。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稻草铺陈在土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少女放下。
雪荔:“我不行了。”
山洞阴冷,石壁光秃,还有一股野兽栖息后的骚臭味。爱洁的小公子一直在皱眉收拾。他被她的话吓一跳,跪在她身边。
他拂开她的脸颊查看她,见她面毫无血色,他心口一跳。他又见她黑衣胸襟处渗了大量的血,一片乌黑。他想查看,却迟疑不敢。
到最后,林夜只握住雪荔冰凉的手,咬着牙试图传输内力给她。
林夜的脸比雪荔更白,目中生出哀意与无力感。
他自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控中,可若有人在此过程中受伤,甚至死亡,他情何以堪?她是这样美丽的少女,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感情充沛的林夜快要掉下泪来。
然而他握住她手腕时,碰到她的脉搏,不禁怔了一怔。
雪荔靠着石壁,虚弱地半坐在微潮的稻草堆间。
她十分的平和。
此时她既头晕,又觉身热。她既因失血而身冷,又因半日不曾用膳而无力。她的气力在一点点流逝,就如她的生命在伴随流血而消逝一般。
这不让雪荔惊慌,只让她欣慰,甚至开心。
雪荔非常虔诚地看着林夜:“我觉得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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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动了动,目色有些古怪。
但他没有说话,他怕是自己弄错了。
他便仍握着她的手,聆听她的脉搏;同时间,少年扬起乌漆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
在这一堆杂草混乱的狭小山洞中,浑身脏污、眼睛明亮的少年,有种狼狈美。
雪荔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回光返照,才能看出一点小公子的漂亮。
雪荔交代遗言:“我死以后,你可以看在我们认识一场的面子上,挖个土把我埋起来。也不用花费很多力气,挖个小土堆就行,我不长。我想埋在我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倒数第二棵树旁,那里背阴,不晒。”
林夜恍惚,差点以为自己在黄泉路上,和病友交流病情。
少女畅谈自己的遗言,甚至因为畅谈遗言,而比往日多话了一些:“你要是觉得挖土很累,就把我缩一缩、叠一叠.
林夜费解她的用词:“缩一缩,叠一叠?”
雪荔一本正经:“对啊,我全身都很软的。唔,人死后可能会变得僵硬,那你得叠快点,不然你力气这么小......”
她语气停顿一下,因一时间不知道他力气到底算大还是算小。
一个武功高强却体弱气虚的小公子身上的秘密,必然很多。她以前没管过,现在当然也不会管。
雪荔便掠过此段,继续畅谈:“等救你的人来了以后,你就安全了。如果你以后想起我的话,可以送点香糖果儿摆到我的土坑前吗?”
她记得深刻:“我到死都没吃到糖果儿………………”
林夜握着她的手,聆听着她的遗言。而他的目光越来越软,笑意越来越浓。
雪荔便想:师父还说我没有同理心,小公子不也没有吗?
世上不是只有我一个怪人。
少年俯下身来,凑到少女面前。
雪荔不明所以。
这个小公子脸颊绯红,眼眸噙笑,似很不好意思。他却硬是厚着脸皮凑过来,轻轻用他的额头,抵了她的额头一下。
他的气息又软又凉,雪荔被凉的,“啊”一声睁大眼睛。
雪荔懵然间,看到抵额的小公子抬起星子一般的眼睛,轻轻笑起来:“你可以有很多糖果儿吃。你不用忙着交代遗言,因为??”
他替她遗憾:“你不是不行了,你只是生病了。”
雪荔:“......”
雪荔得知自己生病了以后,沉默很久。
林夜又忙碌起来,忙着将稻草往她身边堆,忙着用内力烘干稻草,忙着撒驱赶蚊虫的药粉。
而过一会儿,林夜又听到雪荔恹恹而持之以恒道:“我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林夜已经知道她的奇怪点了。
林夜一边忙活,一边笑着安慰她:“你只是发烧了而已啊。没事的,我会照顾你,你不会不行的。”
雪荔:“......”
林夜奇怪:“你都烧了好久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雪荔摇头。
林夜一愣,目光闪烁。
雪荔得知自己只是发烧,根本不是要死了后,争取无果,便闷闷地抱着膝盖坐在一旁发呆。
她还以为无聊的人生可以结束了,谁知道……………
林夜倾身而来,自下朝上看她。
他的发丝落在稻草上,仰起的眼睛里盛着一整个星河。
他笑眯眯:“你真厉害。如果是我,我生病第一天就会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会倒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可你不光没事,还救了我。你真了不起啊,某某某。”
雪荔被他夸得有些茫然。
雪荔又抓住他话里的奇怪处:“某某某?是谁?”
林夜夸张道:“你注意到了啊?那你有没有发现,你至今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咱们也算共患难了吧,你都知道我叫什么,我却不知道你叫什么,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