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活着(1 / 2)

坤宁 时镜 4435 字 2个月前

谢危终于还是慢慢放开了她。

黑暗是静谧的。

只有在这样谁也看不清谁的时候, 才有人敢剖开这具正常光鲜的躯壳,显露出里面比黑暗更黑暗的东西,让人一窥皮囊之下的究竟。

他的手还同她的手扣在一起, 十指相交。

姜雪宁道“去睡会儿吧。”

谢危的手指却一点一点地挪移了到她手腕, 摸到了那道已经不剩下多少痕迹的浅浅的疤痕, 垂眸轻轻摩挲。

他说“我以为你不稀罕。”

姜雪宁站起来,给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添柴, 也不管明天是不是还够, 只看着那慢慢重新高起来的火焰, 将这昏暗冷寂的山洞照亮, 一颗心才渐渐恢复平静。

她头也不回“你也配死么”

谢危在她身后沉默了许久, 才轻声笑“你说得对,我不配。”

这一夜,相安无事。

谢危真的睡着了。

什么梦也没有做。

姜雪宁却守着火堆,枯坐了一晚上, 直到天明, 干柴烧完了, 慢慢熄灭,只留下些许暗红的余烬散发着温度。

回过神来时, 谢危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坐在她对面, 平静地提醒“烤糊了。”

姜雪宁低头去看。

的确,叉在竹竿上的獐子肉已经焦了一片,甚至发出了不大好闻的味道。

她意兴阑珊“眼睛看不清, 鼻子倒很灵。”

谢危没有问她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只问“昨晚, 为什么不答应”

姜雪宁冷笑“答应和你一起死”

谢危静默半晌,神情与昨夜相比,却换了个人似的,长眉挺鼻,狭眼薄唇,有种渺然的旷然,一点没有否认的意思“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

哪个正常人想去死

姜雪宁用力地撕掉了烤坏的那部分,想说几句不客气的话,临出口到底还是妥协了,放软了。

因为她知道,昨晚这个人是认真的。

于是道“我怕疼。”

岂料谢危竟然续问“倘若不疼呢”

死怎么可能不疼

姜雪宁看着那片烤焦的肉,恍惚了一下,才重新看向谢危,难得认真地回答他“活着可以吃,可以喝,万般享受不尽。我不仅巴望活着,还巴望能活得久一点,长一点。谢先生,你那句话,我想了两年。人生在世不自由,你很对。我惦记殿下,挂心燕临,想念芳吟那么多人需要我,喜欢我;让我去死,我舍不得。能活一天我就活一天,没有一天,哪怕一个时辰也快乐。”

从前她觉得谢危是圣人,后来觉得谢危是魔鬼。

可其实都错了。

谢危也只肉i体凡胎,确如吕显所言,不过这红尘炼狱挣扎,活得甚至还不如她的普通人罢了。

在他说出“只有我可以读懂你”这句话时,姜雪宁便也完完全全地将他读透了。

前世尤芳吟没有猜错。

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那个身份的谢危,才是真正身负萧燕两氏血脉、得天垂怜,方得侥幸活下来的定非世子。

不需要认祖归宗。

不需要血脉亲情。

从皇族、从萧氏将他推出去李代桃僵的那一刻起,他便是谢危,抛旧名,舍旧姓。再不会有一日的安生,睡不得一夜的好觉,只浸浴仇恨的冷火中。

混沌之世,圣人不能活。

唯有魔鬼,可以借着枭雄的旌旗,洗雪旧日不甘。

她终己一生,苦于“亲情”二字,谢危又何尝不是

所以若他能看懂她,她也能看懂他。

只是她知道得太晚,而谢危兴许在许多年前与她同车上京,得知她身世遭遇时,就已经把她看得透透的了。

姜雪宁觉得世事当真有些奇妙,说完后想起那些从自己生命里经行过的人们,有的给她留下了伤痕,有的替她治愈了苦痛。

这样的挣扎跌宕,才是活着。

她忽然变得坦荡而平静,倒像是彻悟了似的,问他“你雪盲还能看见多少”

谢危久久没有说话,或恐是在想她话里那句“舍不得”。

姜雪宁撕了一块儿好的肉递过去。

谢危没接,抬眸却问“昨晚我神志不清,浑噩昏沉,有孟浪轻薄之举,你好像没被吓着,并不介意”

吓着

有那么一点。

可要说介意,她好像的确没那么放在心上。究其因果,到底两次亲吻,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浓烈到极致的情绪,反而不带有多少的欲与色。

这时她看他,就像看自己一样清楚。

他身形岿然,有若山岳。

姜雪宁凝视他片刻,把他没接的那块肉收回来,自己咬了一小口,嗤了声,却难得郑重“谢居安,你没有病,你只是疯。”

谢危闻言笑起来。

姜雪宁又看不懂这笑了,也懒得再想,只把叉着剩下那点肉的竹竿搁到他手边,自己嘴里叼了一小片,起身朝山洞外面走去。

雪的确已经停了。

甚至化了一点。

可走到雪地上,踩着凹陷处,半条小腿都能陷进去。

再向远山看,重重叠叠,即便路程所剩无几,他们也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前面走,翻山越岭去到济南府。

不过

姜雪宁极目远眺,目光落在远处那座山上。

其实昨天傍晚她就在看了。

只是那时候光线太暗,看得不甚清楚。